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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茹犹自愤愤:“那臭丫头有什么本事,不过一张嘴厉害,惯会讨人喜欢罢了,有她在家里一天,父母从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发完火,余下的三个人不由得离她远了些,她们虽然性子顽劣跋扈,但是这种残害至亲的事儿还是干不出来的。

韩梅梅自我介绍完,沈晚照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殷怀月就大咧咧地道:“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你不就是爱慕花魁,流连青楼楚馆,宁死不嫁人所以打了三任未婚夫的磨镜吗。”

沈晚照把笔管捏的嘎吱作响:“……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孔茹小白兔状的拍拍胸口,张大眼睛道:“你不会对我们下手吧,我们可没那种嗜好。”

沈晚照皮笑肉不笑:“就算我是磨镜,也是有审美的。”

孔茹一开始没听懂,听懂了就:“……”咬牙瞪着沈晚照。

沈晚照摊开宣纸:“现在来说说‘为善有心,虽善不赏;为恶无心,虽恶不罚’这个题目该怎么写?”

孔茹阴阳怪气地道:“不知道如何写那就不写了,反正解师也不会因着这个罚你,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呢,要不怎么第一天就任了课长。”

沈晚照手里的笔‘吧嗒’一声断成两截,微微笑着一字一句柔声道:“我一般不对女孩子动手的。“

言下之意是不一般的话就……孔茹看着那截断笔,又看了看沈晚照阴柔的神色,吓得捂着脸嘤嘤嘤泪奔了。

沈晚照:“……”她就是说说而已。

本来以为敢对自己妹子下手的人会胆子大点的。

殷怀月觉得有点丢人,不耐地瞪了眼孔茹的背影,低声嘟囔了几句,毫不客气地把事儿推给沈晚照:“你挑的头,你来写。”

沈晚照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你挑起的火,你来灭……

她满脸黑线地甩了甩脑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灵感,在屋里呆的烦了,抱着笔墨纸砚,穿上天青色的披风,一手撑着伞往外走:“我出去找找灵感。”

殷怀月想要吐槽她几句,但想到文章还得靠她写,难得识趣地闭上了嘴。

沈晚照在外头走着也没有什么灵感,突然灵机一动,打着伞走到师舍那边,直直地进了温重光的院子。

她在东厢房瞧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她还以为人不在,转身要走,门就呀吱一声被打开了:“有何事?”

沈晚照默默地把伞递过去:“昨天借你的伞,特地来还。”

又抬眼看他,就见他身上穿着玄色披风,样式倒是极好,人也像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他没等她多看,转身回屋换了衣裳,踩着门框似笑非笑,又抬眼看了看檐外的雨幕:“现在来还伞?你多带了一把伞吗,不然等会儿怎么回去?”

沈晚照被他戳穿,讪讪一笑,苦着脸把宣纸拿出来:“我们师长布置了题目‘为善有心,虽善不赏;为恶无心,虽恶不罚’,让我们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思来想去只好来找你了。”

温重光听到题目,轻轻挑了挑眉,他对这句话再熟悉不过,就是当年他殿试的时候写的话,没想到解明把它拿出来考人了。

他垂下眼,低低地笑了声:“这么相信我啊。”

沈晚照没听出暧昧的意思,反而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不禁笑了笑,请她进屋说,她解开披风搭在椅背上,他坐在上首,摆出师长的架子,先问道:“你看到这句话有什么想法?”

他在灯下眉目如画,沈晚照眨了眨眼睛:“我觉得这话不对。”她顿了顿,把昨日跟解明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认真地侧头倾听,伸出纤长的手指摆了摆:“你想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太浅了。”他偏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不过你年纪尚小,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沈晚照汗颜,不服气地道:“怎么就浅了呢?”

他淡淡道:“为善有心,虽善不赏;为恶无心,虽恶不罚,这话其实是一个人的品行,为善有心,说明做出的善行善举是故意为之,他今日心存别的目的做出善行,明日会不会就为了目的去害人呢,若本就是心存恶念之人,‘为善有心’,那么善举就成了他达到目的的手段,也就是所谓的不择手段,而真正的良善之人,是不会‘为善有心’的,善行是他们发自内心想做的,为恶无心的道理跟上面一样。”

虽然殿试已经过去几年,但现在回想起来仍旧不费吹灰之力。

沈晚照瞠目结舌,喃喃道:“……说得好有道理。”她可能遇到了一个学神。

要是解明来讲,肯定长篇大论一番儒家道理,但他却是从人性方面着手,来论证这句话的正确性,更加有说服力也更客观,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就很了不得了。

她不由得道:“尚兄高才,你这般才学,为何不走科举之道,而甘心在书院里打零工呢?”

温重光用碗盖拨了拨茶叶沫子,轻描淡写地道:“家里有些事。”

他既然这么说,沈晚照也不好多问,他有浅浅地讲了几个八股的写法和怎么抓中心,沈晚照已经有些思路了,正在低头琢磨,忽然听见他问道:“你家里是怎样的?”

沈晚照一怔,想了想才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跟大多数人家一样,长辈温厚,父母和睦,兄长,兄长还行……”

温重光浅笑:“能做到上下和睦,已经很不容易了,难怪生的你这般钟灵毓秀。”

沈晚照被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跟你一比我就成土鸡瓦狗了,就连名字都没你好听。”

她顿了下又道:“我娘当年怀孕的时候,太医诊断的是两个女孩,他们就随便想了两个名字,本来打算一个叫朝霞,一个叫晚照,结果生出来却是我和我哥,于是给我哥改名叫沈朝。”

所以在一对儿沈xx里,他这个沈x格外显眼。不过仔细想想,再怎么敷衍也比她三姑家的柴哥儿米姐儿强。

温重光没想到她的名字竟是这么个由来,噎了下笑道:“这样……也好。”

沈晚照忧郁道:“幸好我们家没有多生几个孩子。”

温重光扬了扬眉梢:“为何?”

沈晚照道:“多生几个,难道叫沈日出沈日落沈刮风沈打雷吗?”

温重光笑意几乎要漫出来,眼眸流光溢彩。要是寻常人看到肯定要惊讶,他今天笑得几乎要比往常一年笑得还要多。

沈晚照又跟他闲聊了几句,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温重光道:“初十。”

沈晚照哈哈笑道:“再熬几天我就要回家休假了。”

温重光漫应一声:“那也未必,没准再过几天皇上就要来巡阅了,所有人都走不脱。”

上面说过等那些世家权贵的子女在山河书院学一段时间,皇上就要过来检验成果,所以每个师长教课的时候总要来一句“这时候不好好学,等皇上来了问话看你怎么答。”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提高了这帮二世祖的主观能动性。

她道:“来了也好,我们就能面圣了,听说首辅和次辅也要来,能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不休假也值了。”

她现在还不知道,大人物之一就坐在她面前。

温重光一哂,提着茶壶不经意般的道:“你是更希望见着首辅还是次辅?”

沈晚照毫不犹豫地道:“次辅。”

温重光:“……”

第8章

当今次辅曾经是沈晚照她爹和大伯的恩师,而如今首辅和次辅政见不合,虽然沈家人没有明着参合,但若是真的龙虎斗起来,沈家八成是要站在次辅这边的,而且绝对是次辅一派的中坚力量。

撇开这些不谈,魏朝虽有女子为官,但终究不算多,次辅以女子之身做到内阁二把手的位置,德隆望尊,大权在握,已经足够让她万分敬仰了。

沈晚照星星眼:“要是能见着次辅,我就请她在我衣服上写字,然后天天穿着这身衣服勉励自己。”

温重光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你打算让次辅写什么?”他这点涵养还是有的,不至于跟她计较这个。

沈晚照想了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她说完就恢复了正常神色,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又麻烦你了,改日请你吃饭吧。”

温重光浅浅一笑,顾盼风流:“不必,你若是想谢我,得闲了便帮我来搭瓜棚吧。”

沈晚照:“搭……瓜棚?”

温重光颔首,抬手指着院子里垦出来的一片空地:“就是那里。”

朝堂上明里暗里的手段太多,有时候让人戾气深重,他空闲的时候也爱做些闲事,别人觉着不能理解,他自己散了戾气就行了。

沈晚照显然脑补到另外一条线上,怜惜地看了他一眼:“夏天西瓜多,想吃的话问后厨要就行了,自己顶着大太阳种做什么?”

她脑补出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因家里贫穷无钱科考,只好到书院打零工为生,又怕去后厨要这要那受人白眼,所以干脆自己开垦出一块地,顶着大太阳耕种。她脑海里甚至都勾勒出他汗流浃背垦地的画面了。

念及此处,看向温重光的目光越发怜惜,轻声道:“世人总有那拜高踩低的,你遇见这等人要硬气些,不要让他们踩到你头上去了。”

温重光:“???”谁敢踩到他头上?

他见沈晚照的神情,前后一联系,把她在想什么猜出了七八成,微微一哂,也不搭腔:“天快黑了,我送你一程。”

沈晚照抬步跟他往出走,他忽然问道:“你们女子的学舍怎么走?”

山河书院的见底面积比现代的某些大学城还要大,何况建在山上又曲里拐弯的,她也没多想:“往东走。”

他撑着伞带她走过长长的夹道,比她走的略前,到了夹道的尽头回首一顾,唇边隐隐一点浅笑:“就送到这里了,前面我不方便过去,三娘应该记得路吧?”

沈晚照点了点头,他忽然又轻蹙着眉:“三娘倒无端把人叫老了似的,我叫你阿晚如何?”

沈晚照有点讶异,他看着温润好亲近,其实待人不远不近的,你不主动说,他也不会想更近一份,她对他突然的拉近距离有点好奇:“好啊。”

他把伞交到她手里,不动声色地倾下身靠近:“阿晚,再见了。”

沈晚照不由得退了一步,近距离看他容色更让人屏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接过伞踢踢踏踏地走了。

温重光负手看着身边的梨树,被暴雨摧残过有种楚楚的娇态。他一手抚过唇角,笑了。

沈家和次辅的关系摆在那儿,她更亲近次辅并不难以理解,但总有那么一二分不服,想让她也能用那样敬仰的神情说自己的名字,这种心情毫无由来,或许是想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比次辅更强?

这心思多少有点幼稚,他摇了摇头,正欲往回返,解明这时候从师舍里走了出来,见到他有几分不自在,还是上前拱手行礼:“首辅。”

他和温重光是典型的同人不同命,明明都是连中三元,一个当了最年轻的首辅阁老,一个却只能窝在二世祖书院里教书,他是有些不甘不服的,对着温重光也总有瑜亮之情。

温重光点了点头,本来不想说话的,却忽然顿足问道:“听说解师把我当年做八股的句子给学生们出了题?”

解明诧异他主动跟自己说话,点头道:“正是,有位学生对首辅当初的话提出异议,我便布置下去让他们自己思考。”

温重光闲闲地踱步,闻言一哂:“解师明达。”

温重光态度闲散,解明却很郁闷,他发现世界上最郁闷的事不是假想敌混的比他好,而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憋闷了一会儿,见温重光有进院的意思,行过礼自己退了。

沈晚照回来发现自己的披风忘了拿了,不过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走夜路过去就为了拿条披风实在没必要,于是点了油灯奋笔疾书,等到韩梅梅呼声如雷的时候她才把文章赶完。

她对自己作的文章很有信心,昂首挺胸地进了教室,就见解明早早地到了,孔茹正半欠着身跟解明说些什么,他已经面如寒霜,孔茹见沈琼楼进来,诧异地瞟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今天来的这么早,面上掠过一丝尴尬。

解明也见到她进来,面色不善地问道:“孔茹说你昨日跟她斗了几句嘴,你便出言挑衅辱骂,还仗势欺人,威胁说要打她?这可是真的?”

要是别人解明肯定不会就这么信了,但沈晚照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立时就信了。

孔茹没想到他直接就问出来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她平时都是背地里告黑状上眼药,被告的挨罚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解师怎么这么大嘴巴啊?!

沈晚照觉得自己真的得去庙里拜拜了,没想到随口威胁一句就被打小报告,一边郁闷一边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学生昨天写您布置的文章,一时想不出来,心思确实有些浮躁,但辱骂打人这种事学生断不至于干出来的。”

学校里总少不了这些打小报告告黑状的,她甚至还听说班里有专门给老师通风报信。

她不等解明怀疑,就把昨日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道:“……学生并无胁迫她之意,只是心中对您敬仰,听她话里话外绕上您,暗指您因为家世存心偏颇才任我为课长,学生心中不忿,难免说了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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