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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竣走后, 闻若青问妻子:“崔伯母在怀阳王府那天,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这倒是没有,不过她好像对京中女眷往来都很熟悉的样子, 蕊儿也说,崔大小姐一走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看来心里头比谁都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闻若青有点感慨,又笑着问她,“那在王府你还观察到些什么?”
“我能认得的人很少, 哪里能观察到什么!”她想了想, 说:“就是中午的时候看到永昌侯夫人和蒋昭仪的母亲很亲热的样子。”
“蒋昭仪的母亲?就是通政司使蒋明的夫人?”
“是。”
闻若青没说话了,脸色微微有点沉。
尹沉壁问他,“通政司,应该是个消息很灵通的机构吧?”
他转头看她, “对, 你还了解这个?”她以往对这些官署结构不熟悉, 他又不是不知道。
尹沉壁笑道:“出纳帝命, 通达下情, 开拆实封, 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大璟编年史》的开篇有列出详细的机构官署名, 我没记错吧?”
他笑着点头, “没错, 记性真是好。”
她问他:“永昌侯夫人和蒋夫人这么熟络, 有什么问题吗?”
他给她解释:“据我们的观察,永昌侯陈邵与蒋明平素并无往来,他们一个是覃王的人,一个是怀阳王的人,可你看见他们两位的夫人居然很热络,这就有点问题了。”
“这么说……或许他们私下里有秘密往来,两位夫人在宴会上一时忘了避讳?”她沉吟着说道。
“有这个可能。”他颔首,把桌上的书收了,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入冬之后总是阴雨连绵,这会儿又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他替她把斗篷上的风帽扣在头上,把她手里的账册拿过来一手抱着,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踏过后花园湿漉漉的青石小径,徐徐走上照影桥。
桥上灯笼在烟雨中摇曳着,映在下面湿润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朦胧浅淡的绯云。
回了长桦院,两人也没去书房,直接进了东间卧室。
洗漱出来后,她把连枝灯座上三盏内的蜡烛都点燃。
闻若青推开半扇长窗,几点细雨飘飞进来,窗下那瓶新剪的梅枝花香更是馥郁。
“冷不冷?”他解释,“屋里烧了地龙,空气太干燥,得时不时通一下风。”
“不冷。”她忙着把做了一半的衣物拿出来,在灯下穿针引线。
他既觉得她给他做的中衣好,她这两日神思不属的也看不进去书,干脆又再给他裁了一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做出来的衣服,明显进步了许多。
他从净室里出来,坐在炕桌对面,什么也没干,只看着她。
片刻后他问:“骡子巷的铺子怎样了?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她没抬头,但很干脆地说,“我能处理。情况也还不算太糟,还能补救,伙计我那天辞退了两个,另外余庄头采买的那些粮食,用的是你给他的钱,就算这钱是你花了。”
他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这事。
“俞飞也很机灵,这两天忙前忙后的,事情也处理地很妥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挑了他过来。”她笑道。
“沉壁,”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没必要分得这么清楚。”
她这时抬头瞄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那天说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是你的钱,你很在意我说的这句话?”
他顿了一顿,“是。”
她停了手中的针,线打了个结,拿剪刀剪断。
“嫁你之前,我家情况很难,”她一面把衣物抚平审视着,一面低声说:“所以公公让你给我送那五千两银票过来的时候,我犹豫再三,还是借了一半来用。这笔钱,我是想通过铺子的收益慢慢还上的。我算过,如若经营得好,明后年就可以用收益再扩两间,虽是薄利,但规模做大了也不容小觑,如此过几年,再盘两间铺子出去,应该就可以把这钱连本带利还上了。”
他有点意外她想得这么远,“你其实不必——”
“不,我一定要还,”她拿绞子把线拆了一部分,很认真地说,“公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是聘礼之外的,于情于理,都不该再给我,我只有凭自己的力量还了这笔钱,心里才不至于愧疚,你明白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愧疚?”他吃惊地瞧着她。
她把衣物先放到一边,抬头凝视着他。
“苍榆,我以前听过不少关于我的流言,那些传言,还有那些讥诮的目光,其实每一句,每一道,在我心里都留下了痕迹,我并不是一个刀枪不入的铁人,我表面上不在意,不代表真的就能一笑释怀,雁过无痕。”
她慢慢地说着,语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心里一阵绞痛,搁在膝上的十指悄悄握成拳头。
“……可我拿了就是拿了,别人说我我也没法反驳,你家的聘礼已经够多了,我留下了一部分,又用了公公的这笔钱,心里是很不安的,聘礼姑且不论,不把公公这笔钱还上,我会觉得自己不是堂堂正正嫁给你的。”
她觉得有些冷,伸手掩上长窗,又看了看桌上那插了梅枝的细颈长脖白瓷瓶,微微拨弄了一下枝条。
琼枝疏影,梅香缕缕。
她把目光转回他脸上,“不过我也知道一时的困窘挺过去就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该还的人情都还了,我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骡子巷这铺子,我很看重,你以后要帮着拿主意也行,不过事先多了解一下情况,多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好么?”
他马上道:“好。”
他心里很后悔,早知道这铺子对她而言这么重要,他绝不会随便去指手画脚地给她添乱。
她笑着补充,“还有,其实我嫁过来以后,你的钱我的钱我早就没分那么清楚了,你平日里给我的钱,打赏下人,置办物什,购买文房四宝什么的,我基本上都花光了!”
他哑然失笑,“我本来也没给过你什么钱,明儿我让闻竣把霁风院的库房清点一下,钥匙和账册都交给你。”
“行啊,”她点头,笑盈盈地起身过来,“以后你不听话,就不发钱给你用。”
他张开双臂迎接她,她投入他怀里,脸蹭进他颈窝。
“那些聘礼我是留了一些,”她半真半假地笑道,“不过我这么个大活人嫁给你,照顾你,今后为你生儿育女,难道还不能得点好处么?”
他笑着去吻她的额角,“你这么个大活人,嫁给我就是来磋磨我的。”
“有吗?”
“怎么没有?”他搂紧她,“这两天,只要一想到你要跟我和离,我心里就跟油煎似的。”
她抿嘴一笑,把他往后面一推,“谁让你自己有话憋在心里?以后再这样,我就……”
他顺势躺倒下来,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声音里有几分渴望,“就……怎样?”
她提起裙子跨坐上来,手撑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羊羔,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既兴奋又期待,双手慢慢捉住她的脚踝,催促她:“说呀!”
她咬唇,半天说了一句,“就在你的吃食里放核桃!”
“……好个厉害的女人,”他愣了一会儿,咬牙说,“算你狠。”
她瞥他一眼,伸手挠开额前发丝,从他身上爬下来。
他握住她的腰往边上一翻,情势骤变,他压住她,手撑在她身畔。
好吧,原来她是只纸老虎,虚张声势后就没了下文,他心下很是遗憾,什么时候她才能做到底呢?
他轻触她的鼻尖,继而微微离开一些,“方才有人说要为我生儿育女,难道光说说吗?”
她笑着不回答,一双眼睛转盼流光,伸手轻抚他的脸庞,指尖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描绘下来,滑过锁骨,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下来。
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她,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心意相通,暖流环绕的感觉,让她似浸在春水里,伸手抱紧身上的人,任他为所欲为。
窗外廊灯影瘦光寒,庭院中白桦枝叶落尽,树干笔挺傲立,风摇夜雨中檐影深深,烟雨不归。
清早他练武回房,天色刚蒙蒙亮,昨晚和他尽释前嫌的小媳妇这时也起了床,房里秦妈妈正在给她梳头,松松地挽了一个随云髻,只插了一只朱雀红的四喜小凤钗。
她戴好耳坠,在镜子里瞅着他。
面若朝霞目如星,眼神里化出温柔的藤蔓,牵住他,勾住他。
怪不得崔瑾曾说闹点小别扭,更能增添点小意趣,看来以后这种小别扭,很可以再闹上几回。
今晨她看他的目光都更缠绵了几分,让他的心扑通扑通跳。
他到兵马司上值不久,吕霁又找来了。
他暴躁地在堂内走来走去,抱怨道:“我昨儿去了虎山大营,找明安营的王都尉要把手铳,结果你猜怎么着?咬死不给我,说别人乱传的,他根本没这东西,你说我要不要去找找怀阳王?”
闻若青笑了笑,“怀阳王更不会给你。”
吕霁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他爹跟他说过,怀阳王只怕也有异心,手铳这种东西,自然是掌握在自家军队手中好,泄漏出去不是增强了对手的实力吗?
“苍榆,你想想看,咱们能不能去偷它一把出来?”
闻若青仔细盘算了下,很干脆地说:“我试试。”
吕霁很兴奋,“我跟你一起。”
“好呀,”闻若青笑道,“下午咱们一起去虎山大营,到了地方,你帮我把人拖着,我去偷。”
两个摩拳擦掌,草草在衙门里解决了午饭,骑马出了南边城门,往虎山大营一路飞奔。
两人到了虎山大营,正赶上卫兵换防,卫兵看了吕霁带来的工部文书,没怎么为难就放进去了。
虎山大营占了大约四五顷的地,容纳了近三万兵马,内中分了东西南北四个校场,以这四个校场为中心,周围搭着数个大小不等的营帐,并配有医帐、伙帐、马概等,校场与校场之间以削尖的树桩搭建成壁垒隔开,各自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怀阳王带进京的明安营将士安置在东校场边的几个营帐内,两人没去明安营的军帐,先去了闻若檀统领的虎啸营。
闻若檀昨日已经回了营里,这会儿正在北校场边上和几个校尉说着话,见两人来了,就带去了他自己的都尉军账内。
“做什么来了?”
闻若青把来意说了说,闻若檀想了想,甩了一套士兵的衣服给闻若青,“叶昭带的虎伏营就在东较场那边,你换了衣服咱们就过去。”
他点了自己营里的几个将士,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去了东校场,站在叶昭的营帐外头大声吆喝。
“虎伏营的,出来较量一下啊!”
叶昭从帐帘后探了半个头出来,“滚!一群手下败将,爷今儿没空和你们混!”
闻若檀手下的一名校尉笑道:“昨儿不是咱们家都尉没在么?有种的,出来和咱们都尉打一场。”
叶昭道:“你们当我傻的?就是看昨儿你家都尉不在才和你们干架的,这会儿别打扰老子看书。”
闻若檀喝道:“看什么书,你小子看书?别白费劲了,出来活动活动吧,今儿你们营的,我全都让五招,兵器随你们挑,我赤手空拳。”
“真的?”叶昭来了兴趣,“可别说话不算数。”
没一会儿,东较场边就围了不少人,明安营的几个军帐内也稀稀拉拉出来几个人看热闹,吕霁扯了扯闻若青的袖子,“那个,声势再搞大点啊。”
闻若青笑道:“别急。”
校场的中心,虎啸营的一个校尉被虎伏营的一名参军打败,垂头丧气地下场了,闻若檀脱了外袍,只穿着单衣上了场。
虎伏营的参军不敢大意,取了一把长刀,笑道:“没兵器不敢和都尉动手,得罪了!”
闻若檀颔首,“来吧。”
那参军大喝一声,身下脚步一错,长刀虎虎生风横劈过来,闻若檀轻轻侧了侧,刀锋贴着脸面落了个空,抡长刀的人将势一收,转了个圈,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照着闻若檀身周接连劈下。
密不透风的刀光中,闻若檀躲过尖锋欺身而上,一张脸沉若玄冰,那参军打眼一晃,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下一刻刀杆已被抓住,浑厚的劲力推过来,自己手中的长刀已去了别人手里。
“好!”校场边上的汉子们大声喝彩。
闻若檀把长刀丢到一边,笑道:“再来。”
叶昭撸袖子上,“我来,说好的,要让五招哦!”
明安营的都尉王霆心痒痒地在边上打晃,一眼瞧见吕霁坐在人群中央,想了想回了营帐,摸出腰里的手铳放在一个匣子里,落了锁塞在枕头下,出来对帐边卫兵道:“看好了,别让人进去。”
他刚到较场边,就见吕霁笑嘻嘻地挤过来,“王都尉!这边来,这边有椅子。”
王霆也不推辞,大摇大摆地跟他过去坐下,反正身上没有东西,怎么也不怕他缠。
闻若青早挤出了人堆,晃到了王霆的营帐跟前,帐前的明安营卫兵喝道:“干什么?”
“王都尉要上场,叫我过来拿他的刀。”
那卫兵将信将疑,踮脚往那边看,可惜校场边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什么端倪都瞧不出。
闻若青道:“快点,你家都尉说别人的刀用着不趁手,喊我尽快给他送去。”
卫兵只得点头,“那你等着。”说完掀帘进去拿刀。
闻若青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帐,帐帘一闭,他上前在那卫兵颈间一劈,把他拖到角落里歪着,自己在帐内摸索开了。
他没一会儿就摸到了枕下的一个匣子,一时打不开,抽了靴子里的羊角匕首把锁撬开,果然里头是把手铳,他拿起来看了看,目光扫到底下垫着的几张纸。
他只瞄了一眼,浑身的血液就冲到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