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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被驱逐走了,喜房内只余她和谢灵玄。

温初弦的五指暗暗攥紧,渗入骨白色,呼吸情不自禁地窒住,不安地等待他走过来。

一片阴影徐徐将她遮住,旋即头顶一轻,红盖头已被他轻轻掀开。

明光泄入,如千万根尖针,刺得眼睛直痛。

一阵酒气飘入鼻中,她抬起头来凝视他,见谢灵玄一身暗红喜服,长身玉立,雪白的肤,漆黑的发,七月澄澈秋水似的眼波,唇角凝结着笑意。

谢灵玄将红盖头随手抛在一边,陪她坐下来,一边替她摘去头顶的凤冠。

“怎地还戴着这个,不沉么?”

他爱怜地揉一揉她被压得红肿的额头,将她揽在怀中,亲近吻了吻,吻也似绵绵的秋雨。可这轻柔如对婴孩的动作,只让温初弦如瘿附体,痛得难受。

温初弦仰起头来面对他,黑眸如死水般无神。

喜服既撇开,她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红纱,勾出一腰玲珑的身段。檀口抿着,如点樱桃。玉白小脚,如霜赛雪。无论有情无情,都是个极美丽的物件。

谢灵玄观赏了许久。

他眸中染了些暗,将她按在喜榻上,松软的喜榻陷了进去。

“弦妹妹真是美的。”

谢灵玄神色轻薄,隐有风月之意,肆无忌惮,“娶到妹妹这般一个美人,是我的福气。”

酒气将他们二人萦绕,温初弦吐气如兰,亦不紧不慢地欣赏着他。

“玄哥哥只爱我的容色么?”

谢灵玄不答,掐掐她白茉莉花瓣似的雪腮,流露若有若无的欲色。

男人对女人那种。

“在你面前,我都快变成好色之徒了。”

温初弦叛逆地一笑,“若我哪一日毁了容,变得貌若无盐,说不定玄哥哥就厌倦了,把我扫地出门。”

他眯了下眼,“那我必定时时为护花使者,护你永葆容颜。”

温初弦道,“玄哥哥……”

谢灵玄弹了下她的脸蛋,嘘了一声打断道,“咱们既已成婚,今后便不再是世兄世妹。你该允我唤你一声娘子,你亦该唤我一句夫君。”

他说得专注,温初弦怔怔,却不甚愿意改口。她推诿道,“明日吧,明日才是新婚第一天,明日再行改口不迟。”

——如果有明日的话。

谢灵玄由她,将她腰间的白玉扣解下。那一截细腰,不盈一握,已落在他掌中。

“那我们早些安置了,让明日快点到来?”

他眼尾有些泛红,实有三分醉,方才喝了不少的酒。芙蓉帐内,他双臂撑在她身畔,酒意,旃檀,糅掺满怀的香,实是冷淡又放浪,英俊美好的新郎官。

温初弦窝在他怀中,低低嗫嚅了一句,“可合卺酒还未喝,怎能名正言顺地共眠?”

谢灵玄摇了摇头,“备了。但方才已饮了太多的酒,此刻却喝不下了。你我今后有的是独酌的机会,也不少这一杯合卺。”

温初弦见他推诿,心头咯噔,还以为自己的心机败露了。

片刻见他神色如常,乃壮着胆子说道,“你饮了许多,我却一杯未饮。合卺酒只在今夜是合卺,过了今夜,喝再多的酒都不是了。”

他掀起眼皮轻淡地看了她一眼,目色窅深,“那好吧,你既愿饮,我陪着你便是。”

温初弦心下栗六,实不知自己的心思能否藏得住。鸩粉她已提前下入合卺酒中,鸩酒入口,只要沾舌一点,立即便会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两人共同来到桌边。

谢灵玄将两个小巧的羽杯排开,拿酒壶依次斟了酒。

酒醇透光泽,甚至泛着丝丝梨子般甜美的香气,令人沉醉,在灯烛下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骨节白净的手将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温文雅致地说,“这一杯敬弦妹妹。”

温初弦转了转眼珠,微微笑,纤纤玉手持起那杯酒。

椒房上绯红的喜字借烛影倒映在酒水中,仿佛真的像蜜掺进了酒,平添暖融融的滋味。

可她怎生能忘得了,便是这只骨节白净的手那日将她死死攥住,任凭她如何苦苦哀求,哭嚎,服软,他都无动于衷,那般凉薄残忍地叫她亲眼看着全哥儿是怎样被马蹄践踏。

毁她事业,断她姻缘,囚她自由,害她亲人。

她对他的爱意早就消磨光了。她憎他入骨,宁肯跟他同归于尽。

温初弦举起酒杯,手臂与他交缠在一起,把合卺酒送到了红唇边。

“这一杯我也敬玄哥哥。”

红唇在银具上留下一片浅浅的粉红印子,她仰头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睁开眼,见谢灵玄亦把酒杯倒扣,饮得一滴不剩。

温初弦弯了弯唇,留恋地望向窗外的一钩清月,快意,又有种站在黄泉路上的释然感。

酒过喉咙,并没有剌嗓子的感觉,相反酒中掺有淡淡的梨花香,如喝了满杯的梨酿入肚。

谢灵玄伸手过来抚她胭脂色的脸,她也没躲,怀着淡然地凝视谢灵玄……她在等他身子颤,等黑色的脓血从他唇边狂喷而出。她想看看他这张光风霁月的脸,是怎么疼得狰狞断肠,七窍流血的。

那鸩粉是断肠花做的,她跟云渺索要之时,只说家中老鼠成灾,要去药老鼠。

人若饮下,一时半刻便会发作。

没想到等了良久,喜房中还是静得死寂,只余龙凤花烛噼啪爆响。

谢灵玄神色如常。

他靠近她,舐去她唇角残余的一滴酒痕,那举止似在故意玩弄她,多少含了点不怀好意在里头。他密向她耳边,窃窃问,“好喝么。”

温初弦缓缓而疑窦地盯向他。

她出了层冷汗,却佯作镇定,幽幽打趣,“……玄哥哥真百毒不侵不成?”

捂了捂自己的腹部,却也不疼。

谢灵玄闲然道,“这漉梨汁,原本是用梨果酿成的,酒味极淡。我念着弦妹妹酒量浅,不能饮烈酒,便兑了些漉梨汁进去,弦妹妹果然还算喜欢。”

温初弦脑子嗡嗡响,明明是沾上必死的鸩酒,是她亲手调制的,怎地就变成了漉梨汁酒?她明明连房间都没离开过。

可无论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此刻都太晚了。谢灵玄既将鸩酒转换,想必她所做的事,已被他察觉。

温初弦难堪之极,又心灰意冷至极,起了身就想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喜房。

可刚走了两步,身子便颤了一颤,脑袋昏茫茫地欲摔倒。

谢灵玄从身后将她扶住,一声不哼地将她打横抱起,抱在了喜榻上。

他轻轻跪在她枕边,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眼神里的坚冰慢慢消融成软弱的溪水,瞳孔空盲盲地找不到焦距;又看她荔枝果肉般的面颊上浮起酡红,一点点升温,艰难呼吸,满怀恨意地瞪他。

他握了她的手心,“我听说漉梨汁的酒味虽淡,但人喝了一时三刻就会醉,看起来果然不假。娘子以后与我出入长安城各地,少不得出席面应酬,这酒量还得好好历练才好。”

温初弦身子好热,好难受,却被一种想和谢灵玄接近的原始冲动所驱使。

她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默笑而不语。

温初弦纤眉蹙了蹙,一言不发地拽了谢灵玄的衣带,将他拉到榻上。

她从未有过这般心荡神迷的时刻,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从云巅虚飘飘地跌下来,往醉乡去了。

方才那般刻心腐骨地憎恨他,此刻与他却色授魂与,恨怨全忘记了。

她忽然想起温芷沅喝过的,那杯不知名的漉梨汁。

男女之好,以此传情。

五味杂陈上心头,温初弦仰头怔怔望向他,眼瞳浑浊,绝望地说,“你这么做,就不怕天理报应么。”

谢灵玄阖阖眼。

“若有弦妹妹陪着我,我便不怕。”

温初弦咒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轻叹,“可能吧。”

合卺酒只倒了两小杯,还余甚多在壶里。

温初弦大抵明白了自己刚才喝了什么,只是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把她的鸩酒掉了包,变成夫妻旖旎的合欢之酒。

她多少觉得自己耍小聪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杀得了谢灵玄。

谢灵玄将浑身无力的她抱在膝上,解去她身上最后一层冗余的衣裙。

交杯合卺,自然喝得越多,夫妻越情谐意美,百年好合。

他又倒了两杯,隔着幽凉的唇悉数都喂给了她,由不得她说不。

那些带药的酒入口后,似生出千百条藤蔓来,将她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住。

温初弦又喝了足足三杯,头昏脑涨,意识逐渐消褪。

花烛明晃晃地闪,灼人眼直疼。谢灵玄善解人意地灭了两支,喜房内黯淡许多,他垂下头,柔软的长睫贴在她微烫的额上,不住地吻她。

温初弦攀附他的脖颈,将头埋进他怀中,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不喝了。

谢灵玄将她泪痕纵横的脸抬起来,冷眼旁观了片刻,觉得甚满意。

他说,“多饮些酒,醉了,一会儿你可能会舒服些。”

温初弦扭过面孔去不理会。

他将她的脸颊扳回来,细声问,“弦妹妹方才是想杀我么?”

温初弦额头渗出细汗,破罐破摔地说,“可惜被你发现了。你也怕死。”

他微谑说,“弦妹妹忘了,刚才那一杯是合卺酒。若我喝了你也免不得要喝。弦妹妹这般青春年少,叫你到黄泉路上陪我,我心中实在不落忍。”

许是合卺酒的麻痹,温初弦的脸病态地红,“那你此刻知道了,打算怎么报复我?再调一杯鸩酒把我也杀了?或者再去伤害全哥儿?”

谢灵玄忖量一忖量,“你是我妻子,我怎会杀你。”

他轻轻易易地揭过方才的事,将她抱在喜榻上,落下重重帷幔。

狭小的泛着红光的空间,只是他们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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