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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玄冷眼睥睨他,像瞧一条被拴住脖子而无能为力的狗。
谢灵玉胸口大起大伏,过了许久才镇定下来。他抢过茶壶,仰着脖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
“以你的武艺,其实根本不会被他轻易刺中的吧?”
谢灵玄半阖着眼,懒得回答他。
谢灵玉继续说,“你蓄意算计着被我兄长刺中,做出这一番可怜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温初弦看见是不是?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觉得这样对她公平吗?你到底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她!”
谢灵玄淡淡说,“什么蓄意不蓄意的,事情恰好赶到那里罢了。你那大哥哥挥刀要把她扎个洞穿,难道我能袖手旁观不成?”
谢灵玉厌恶道,“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东西。”
谢灵玄缓缓垂了垂眼,流淌的眸光中,只有无尽的凉。
“弟弟说这话,可真是无理取闹了。”
“你那大哥哥,难道不是你亲自下令射杀的?”
……
“说起来,为了自己一身的荣华富贵而兄弟阋墙,残杀手足,弟弟的狠毒程度也不遑多让呢。”
谢灵玉闻此脖上青筋倏然暴起,双眼圆瞪,全是血丝。
他近来常被心魔所折磨,最大的症结就在于,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午夜梦回想起来,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痛骂自己真是个禽兽。
任谢灵玄如何可恶,如何城府深,最终直接致谢子诀死命的,却是谢灵玉。
“你借刀杀人!”
谢灵玄摇头道,“你不过是想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内心好过一点罢了。哪有什么借刀杀人,每个人都是自愿的。”
谢灵玉这般质问他做什么,他总没按着谢灵玉的脑袋,叫下令放箭杀谢子诀吧?
谢灵玉怔怔,某些刚刚愈合的伤口被无情撕破,汩汩流着脓血。
是他自己的自私和阴暗面,给谢灵玄助纣为虐了。偏生他现在还被困在漆黑的四壁中,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
“母亲和父亲并没做错什么,已是年迈之躯,你为什么也把他们赶去寺庙?”
谢灵玄顿时笑了。
“弟弟是不是忘了我不姓谢,你谢氏的长辈,我为何要奉养?”
谢灵玉再无话可说,咬了咬牙,转头便走,发誓今生再也不登门。
谢灵玄独自一人瞧着他的背影,自己这弟弟,到底还是太血气方刚了些。
……
第二日,工匠传来口信,说新的夫妻石做好了。
旧的却也修补得差不多了,谢灵玄便叫温初弦亲自来看,看她更喜欢哪一块。
温初弦难以取舍,只觉得两块都好。
“不如一块放在水云居,一块放在后花园吧。”
她心肠软,对石头都念旧。
谢灵玄都听她的,如今谢府除了他们夫妻俩住再无旁人,他们想将夫妻石放哪儿就放哪儿。
又蹉跎了数日,谢灵玄的伤才见好。
他这半年来受伤很多,东被温初弦扎一簪子,西又被谢子诀剁一刀,身子板都快成筛子了。之前咳嗽的老毛病越发厉害,有时候半夜发作起来,咳半个时辰也难以消停。
原是当日在澜河,温初弦刺他的簪子本就不干净,加之河水浑浊,感染了肺部,这才落下了久咳的毛病。
每每他一咳嗽,温初弦就多愁善感起来。
多少恶疾都是从咳嗽开始的,谢灵玄不会也患病了吧?
他们夫妻俩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她中了莫名其妙的毒俨然日薄西山,谢灵玄的身子骨却也不能说硬朗。
谢灵玄并不悲观,反而调侃说,“前日还说若娘子寿尽便借寿给娘子,还真是玩笑话了,我没准会死在娘子前头。”
温初弦道,“你倒看得开。”
谢灵玄幽幽说,“初弦。”
他凝情甚坚,将下巴埋在她颈窝处。
“既然咱们的好日子都不多了,就别再相互折磨了。”
前些日子,她答应过放下一切和他归隐的。考虑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考虑得怎么样了?
“咱们远离这些凡俗,痛痛快快做一对夫妻吧。”
温初弦点漆的眼珠转了转,她知道谢灵玄不是做官的料,有他在只会祸国殃民,却不会做出什么对苍生有利之事。从天下太-平的角度,她把他带走归隐,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嗯了声,若他能舍得下荣华富贵和位极人臣的高位,她没有什么牵挂的。
谢灵玄喜之不尽,“那好,我就尽快筹划此事,再过上□□十日,咱们就走,选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第76章 辞官
温初弦对于归隐之事既无反对也无执念, 近来她心口疼得越发频繁,已是半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了,在哪里住又有什么所谓。
只要和谢灵玄在一起, 她就能感到一股莫名的快乐,否则她就会被病魔折磨得很难受。
她美睫阖了阖,温顺地依偎在谢灵玄的怀中, “嗯,我都听夫君的。”
不知何时,二人已由当初针锋相对的假夫妻, 变成一对名副其实的伉俪了。两心连肺腑,以你之情偿我之债, 折了刚肠,化为绕指。
清冷的月牙挂在梢头, 窗牗大开,濛濛夜色宛若雪光。
虫鸣如泣, 簟纹似水。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炎炎夏日马上就要尽了,又一年的秋日来了。
上一个秋天温初弦还对谢灵玄仇意满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今年就爱他爱得几近癫狂,像上瘾一样, 半刻也离不开身。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水云居的湖边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一个黄晶晶的物什在窗前转来转去。
温初弦甜笑着指道,“瞧, 萤火虫。”
她双目清炯炯的, 侧目凝视他, 充满了天真而纯粹的喜悦。
“我总以为到了野郊才能看见萤火虫, 没想到坐在家中也有如此美景看。”
谢灵玄见她如此开怀亦随她一笑,他感觉温初弦对他活泼开朗了许多,甚至有几分当年初见时她苦心孤诣追他的影子了。
现在忆来他真是蠢,若当初她将一颗心捧在他面前时他能好好珍惜,必定早就和她情同鱼水了,哪里用得着他如此曲折地算计来骗取她的真心。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二字。
他生平虽做过不少为常理所不容之事,但后悔的却并不多。温初弦算一件,全哥儿算另一件——两件后悔事,偏偏都是关于她的。
温初弦目光追逐着萤火虫,显得很兴奋。
下一刻,她的眉毛却猝然一皱,痛苦地捂着心口,像是突发什么恶疾,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声,径而晕过去了。
月光将她裸-露的手臂照得惨白,她了无生气地栽倒在他膝上,跟死了一样。
没有任何朕兆,她的病发作了。
在一旁服侍的汐月惊叫出声,奔出去就要找大夫,却被谢灵玄沉沉阻止了。
“出去。”
谢灵玄死水无澜,仍施施然在抚摸温初弦的头发。汐月毛骨悚然,浑有种公子在抚摸一具尸体的感觉。
汐月木讷地退了出去。
谢灵玄将温初弦打横抱起,轻柔放到了床铺上。他腹部的伤还没完全好利索,抱她走这几步略微吃力,伤口差点又崩裂开。
他跪在她床前,贪婪地凝视她绝美的睡颜。
谢灵玄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她的心口——只消这么轻如落叶般的一下,就使得她身体里叫嚣的东西安静了下来,因为他是那些东西的主人,他让它们闹腾便闹腾,他让它们静眠便静眠。
他在温初弦耳边轻轻问,“不疼了吧?”
温初弦很快有了一点意识。
她双眼扒开一条缝儿,模糊嗯了声。
“你比名医圣手还灵。”
谢灵玄道,“我不是。”
温初弦涌起悲伤,是那种怕死的悲伤。她张开双臂,害怕地蜷缩进他的怀中,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能给自己温暖和依靠。
谢灵玄在她心口的位置,贴着双唇,沉沉吻了下。
“不要怕。”
他当然不会叫她死的,但他也不会让她自由自在地活着。
他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独有的珍宝,天长地久,死心塌地。
·
翌日温初弦醒来,昨夜的急病已消亡不见,一切都好好的。
她颓然靠在软枕上,捻了捻发紫的手指,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究竟还有多少时日?
谢灵玄说给她请大夫,怎么拖延了这么些天还没请来?
他那么神通广大,估计要真想请早就请来了。
可能他就是懒得管她。
左右她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天下之间,他要多少女人没有呢?何必费力救一个病秧子。
谢灵玄嘴上甜言蜜语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这般凉薄无情。
许是人之将死,温初弦近来分外多愁善感起来,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胡思乱想,最后把自己弄得一团伤心。
汐月过来给她梳妆打扮,见她脸色不好极了,便多上了一层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