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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桃找来往的商人打听过,在楚国,越女甚至比楚王自己亲生的女儿更受宠。
越女捏住庞桃的下巴,“她们怕得罪楚国,那你呢,你想讨好楚国吗?如今帝太子生死未卜,你们庞家是不是想让你跟我回楚国?”
庞桃被她戳中心思,片刻呆滞,眼睛蒙上水汽,“公主不愿带我回楚国吗?”
越女笑道:“你想嫁给楚王?”
庞桃:“我想伺候公主。”
越女大笑,黑晃晃的牙整齐两排,“可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云泽台待着。”
庞桃试探:“哪怕这云泽台永远都没有主人?”
越女挥手解开脑后的盘发长辫,拿过梳子交到庞桃手里,让她为自己梳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庞桃还想多问些话,越女已经重新躺下,脑袋趴在她腿上,养尊处优地等着她梳头。
赵府。
赵姝惴惴不安在石阶下走来走去,奴随跑出来说:“主人送客人走了,主人等会要出门,已经叫了车马,女公子还过去吗?”
赵姝直接快步走向南小屋。
赵锥刚结束和族中其他人的久议长谈。帝台形势愈演愈烈,不知不觉中,这潭水已经搅得浑浊不堪,最初各家说好的示威早就变了味。
赵家一开始没有掺和,因为那些夏宗室的长老们没有瞧上赵家。
赵家虽然有赵锥曾经官拜丞相,但在帝台这个到处都是贵族的地方,赵家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家族。
那些老牌氏族从夏天子立国起就在帝台了,和那些大家族比起来,赵氏一族充其量也就是个百年前从燕地来的老燕人,靠着投机取巧在帝台谋了官职的寒士。而燕国早就没了,变成了齐国和魏国的领土。所以赵氏一族更是无根飘零的外乡人。
赵氏一族传到赵锥手里,在赵锥这里短暂地闪耀了一下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公卿闹事起那天,赵锥一直在观望。
是趁此机会讨好那些老贵族们,跻身他们所说的“自己人”,和他们一起闹?还是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要真什么都不做,以后再想借夏宗室旧贵的光,那就难了。
赵锥犹豫不决,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附和旧贵。现在,他十分庆幸,还好没有和那帮人一起疯!
原本以为公卿旧贵们是要给新帝一个下马威,好让新帝能像上一任夏天子那样,继续做帝台众人的傀儡,可他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要弑君!
一年前可以说杀,一年后怎能还说杀?殷君再如何不够资格,毕竟是手握谕旨名正言顺登上帝位的,他们若弑君,各诸侯国皆可讨伐帝台!
赵锥不得不怀疑公卿旧贵们混入了诸侯国的细作。
殷君称帝,其他诸侯国的君王也很不满。大家曾经都是夏天子的臣子,凭什么你摇身一变成了主人,而他们继续做臣子?各诸侯国至今都没送来庆贺帝天子登基的贡品,就连一贯拿来相送的美姬都没送,也就楚国送了个越女入云泽台走走过场。
公卿旧贵们此时闹事,不刚好正中各诸侯国国君下怀吗?
既能隔岸观火,又能寻找时机发兵帝台。
要真是那样,莫说夏宗室,只怕连帝台都不复存在。
赵锥已经开始考虑为赵家寻找下一个落脚点。若真到那一步,是去楚国还是去齐国?赵家曾在这两国埋有暗桩,若是举家前往,从头开始也会容易些。
赵锥正坐两个时辰,腿都盘得抽筋了,只等人都走了,才能箕坐席间稍稍舒展双腿,正要呼喊奴随小童进屋伺候,听见外面赵姝的声音:“爹!爹!”
赵锥连忙拿过一旁的诸侯国地图遮到腿上,大斥:“乖儿且慢!”
赵姝等不及,隔着屋子问:“爹,您是不是打算将小老鼠从云泽台接回来?”
第8章
赵锥腿实在太麻,站不起来,又不想让赵姝撞见他的不雅坐姿,只好继续用那块描着地图的绢帛挡住下体,一边伸直腿捶腿,一边冲屋外说:“乖儿,你站在外面不要进来,咱父女俩隔着墙说话就行。”
赵姝刚才走得太快,此时在墙根脚下站定,气还没喘匀,捂着胸口将话又问一遍:“爹快告诉我,小老鼠是不是要回府了?”
赵锥并不着急答,而是慢吞吞问:“你不想她回来啊?”
赵姝急忙道:“没有!”
赵锥笑道:“原来我儿是想她了。”
赵姝手抓衣袖,声音放轻:“我只是想她的舞而已,府里那些舞伎的舞根本没法看,也就小老鼠的舞稍稍能够入眼,要是她回来,我就又能有舞可看了。”
赵锥感慨:“你妹妹的舞确实跳得好,尤其是《绿袖》,帝台无人能及。别人想看舞千金难求,从前家中来贵客,我才让她出来跳一支,也就你最有眼福,想看就看了。”
他笑一声,问:“看了这么久,还没看腻啊?”
赵姝:“看腻了,所以等她回来,让她再学几支新舞。”
赵锥哈哈笑,“我儿若是想看新舞,派人去外面再买些舞伎便是,家里那些卖掉不要了,连我儿的欢心都讨不了,留她们作甚。”
赵姝没有被买新舞伎的事吸引,此刻她脑中想的全是另一件事:“爹,这次小老鼠回来,您还会将她送人吗?”
赵锥收起笑容。
赵姝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她自知说错话,可她并不想弥补,反正话都说了,那就再多说几句。
她似下定很大的决心,小心翼翼道:“爹,小老鼠在云泽台一年,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她又笨又胆小,就算送到别处,不见得能为赵家做什么,要么接回来以后还是留下她吧?”
半刻的沉默后,赵锥声音低沉:“赵家的事,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赵姝一吓,脸色发白,“爹,女儿不敢。”
赵锥从屋里走出来,视线冷冷扫向赵姝:“能为赵家出力,是她的荣幸。就算是你母亲所出的孩子,若能对赵家有利,爹亦能毫不犹豫地送出去,更何况她一个乐奴所出所弃,被挑出来留在你身边伺候的人?”
赵姝鲜少见赵锥对自己发怒,此时见赵锥生气,她吓得腰都直不起,脑袋压在脖子上,盯着地砖大气不敢出。
她后悔了。
是她魔怔,一听母亲说爹可能打算接回小老鼠,被喜悦冲昏脑袋,所以才会在爹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都怪小老鼠,要不是为了小老鼠,她怎会惹爹生气。
那是贱奴所出的孩子,她为何总是忘记,小老鼠永远都不会是真正的赵氏女。她们不一样的,这辈子都不会一样。
只是被送出去当礼物而已。
赵姝告诉自己,比起府里其他几个乐奴所生的孩子,小老鼠已经足够幸运。那几个人连冠姓的资格都没有,一生下来注定是家奴,就算赵氏家族嫡系旁系的孩子都死绝了,他们也不可能成为赵家人。要是有出息,最多以后买个其他姓氏捞个庶人的身份。可小老鼠什么都不用做,就冠了赵姓。
单为了这份姓,小老鼠就该报答赵家报答爹。
只是当礼物而已。赵姝闭了眼,只要小老鼠还活着,只要收下她的主家没了,她就会一直被送出去。
云泽台只是第一次,将来也许还会有很多很多次,小老鼠会习惯的。
“爹训你几句,怎么还掉眼泪了?”赵锥面容松动,拿衣袖擦擦赵姝的眼,叹气:“好了,别哭了,被你母亲看到,又要心疼了。”
赵姝声音嘶哑:“是我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锥拍拍她的背,“你心地善良,但也得有分寸,你妹妹那边,我自有打算。”
赵锥准备等局势明朗一些后再去云泽台接人。
要是公卿旧贵真把殷君杀了到时候诸侯国角逐帝台,帝台就不能再待了。
没有人能在生灵涂炭的战场平安活着,帝台会成为一片荒地,一片昂贵的荒地。
赵家离开帝台容易,重新扎根难,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大量的财物。
在赵家的财物中,他那个美丽的小女儿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她生得漂亮雪白,甜甜的眉眼如湖水般清澄,两瓣樱桃小嘴如鲜花瓣柔美,乌黑的长发细软如瀑,是赵氏一族所有孩子中最美的一个。初见他还以为是哪个诸侯国的公主被人藏在他家后院。
也不知她现在在云泽台怎样?这一年来,城中各处明争暗斗的事令他心烦不已焦急难安,自然没工夫关心他的这些孩子们。反正她在云泽台住着,不会丢就行。
如今云泽台的主人生死未定,是时候为她另寻去处了。
往哪送好呢?楚国齐国?听说赵国国君正在求美,兴许赵国也能试试。
唉。赵锥长长叹息,去哪都不如帝台,诸侯国国都再好,和帝台一比也都成了乡下地方。这里可是夏天子统治几百年的帝都啊,赵家百年家业都在此地。
要是帝台不乱帝太子还活着殷君继续做新帝就好了。赵锥在心中小小地祈祷了一下。
南藤楼。
昭明将王宫送来的信呈上,铜管里一卷羊皮,写着王宫被围,王宫前自发聚集义愤填膺谴责公卿的诸子寒士被杀,杀人者,夏宗室旧贵。
姬稷放下羊皮卷,“是时候了。”
昭明道:“季大夫说,陛下也说是时候了,让殿下做好救驾的准备。”
姬稷若有所思:“等了这么多天,他们终于杀对人了,只是可惜了那些诸子寒士。”
过去姬稷很烦这群所谓的诸子寒士。他们动不动就跑到王宫外面请求面见王父,请求王父为这个做主为那个做主,一群人聚在一起跟鹅叫似的,从早到晚,嚷个没停。
王父初登帝位,不能像从前的夏天子那般直接将人赶走,礼贤下士是每位新君必须做的事,更何况是做帝天子。是以只能由着他们在王宫外席地而坐,怕他们饿着,还给他们吃的喝的,有时候他们还会打地铺过夜,还得派人分发棉被,怕他们冻坏。这要真饿着冻着,只怕一回头嚷得全天下都知道,新帝苛待贤士。
姬稷觉得他们不是贤士,是地痞无赖,比殷地的悍匪还要缠人。悍匪抢了东西尚且知道收手,他们不,他们从不知道知趣二字何写。除非他们人人都被封卿大夫,得赐紫袍金带,否则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而如今,姬稷再也不嫌他们烦了。
不管他们过去如何,是浑水摸鱼也好,投机取巧也好,他们嘴里曾响彻全王宫的“者乎者也”,最终成了他们的绝响。
被杀时,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身为正义的使者,礼乐的维护者,那群旧贵竟真的敢动手杀他们。
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想做新帝王室与公卿旧贵的周旋者,怎么就招惹杀身之祸了?
姬稷问:“都死了吗?”要是没死,兴许能挑选一二可用之人。
昭明:“各家私卒举刀时,有几个人反应快,及时逃走了。”
“没逃走的呢?”
“只剩下两三个重伤的尚未死透,但已缺胳膊少腿。”
“悄悄命人去探望,务必救活。至于逃走的那几个,保他们周全,但不要让他们留在帝台,让他们到外面去,将王宫前的血案传出去。”
“后面这件事,季大夫已经派人去做了。”昭明道。
姬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打开第二个铜管,里面放的半截兵符。
“怎么只有半截?”
昭明讶然,捧起铜管翻来覆去地看,“奴不曾打开过。”
姬稷很快想到另外半截在谁手里,要是没猜错,应该由姬阿黄拿着。
两截兵符合二为一,方能调动城外潜伏的二十万大军。
“别找了。”姬稷把玩掌心的兵符,“不是你弄丢了,是本来就只有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