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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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念头,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好。因为生病也是一种保护色,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若无害,没有任何危险性。
桓羿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只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桓衍会丧心病狂到害死母妃的地步。
也是因为母妃和父皇的感情一向很好,他才会相信殉葬这样荒谬的说法。
“看来,殿下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甄凉从他惨白的脸上看懂了他的情绪,忍不住低声道。
其实她并没有经历过现在的一切,大部分的内容,倒是桓羿自己告诉她的。只不过,那时候桓羿脸上云淡风轻,好像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甄凉知道了,所有经历过的一切,对身处其中的他来说,都是锥心刻骨的疼痛。
“清楚又如何?”桓羿讥诮地道,“我现在被困在这和光殿里,又能做什么?”
“殿下能做的很多!”甄凉毫不犹豫地道。桓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甄凉紧紧地回握住他,“只要殿下需要,我也会尽力帮助殿下。”
桓羿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到甄凉都不免惴惴起来,他才转开视线,淡淡道,“你出去吧。”
“殿下?”甄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出去!”桓羿压抑着情绪,低声吼道。
甄凉鼻尖一酸,眼睛被泪水模糊。她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桓羿。以前,她总是羡慕他身上那种无论经历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气质,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尊贵而强大。
但是其实,命运并没有优待过他。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刀山火海之中拼来的。
如果可以,甄凉也希望他能不用经历这些,永远保持天真。可那是不可能的,命运已经把他推到了这里,唯有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在他身边。
……
对于甄凉半途被赶出书房这事,没有人觉得奇怪。
成总管和他的两个徒弟,以及忍冬立夏两个宫女,都是宸妃安排在桓羿身边的,对他忠心耿耿。这三年他们陪着他从京城到凤京,又从凤京回京城,对他的性情再清楚不过,知道他不喜欢人有在身边。甄凉能在里面待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之后书房的门一直关着,没有人敢去打扰。
甄凉虽然心怀焦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一分半点。眼下,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谨慎再谨慎。
就这么坐立不安地待到了申时,忍冬和立夏过来催促她,该准备今日的晚膳了。
甄凉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做,连忙放下各种担忧,开始忙碌。一忙起来,她的心倒是安稳了不少,又不免笑自己沉不住气,纵然经过了很多事,她其实还是将桓羿视作自己的主心骨,没有他在,总是不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桓羿还那么弱小,甄凉要陪他成长起来,要替他挡住许多的明枪暗箭,必须要变得比他更强大才行。
她按捺住心思,做好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鱼汤,送到正殿去时,书房的门也终于从里面打开。
桓羿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对迎上去的成总管吩咐道,“经书抄好了,你进去收拾了,等中秋节时送去供奉。”
成总管应了。桓羿清凌凌的视线才转到甄凉身上来,目光在鱼汤上一顿,才落到她脸上,“这几日多做些月饼,除了供奉的,也要往各宫送一些。”
甄凉睁大了眼睛,先是惊讶,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桓羿要试探各方的意思,便连忙应了。
桓羿这才转身往自己平日里起居的小阁走。
成总管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殿下,已经到晚膳的时辰了。”
桓羿脚步一顿,旋即道,“那就摆上来吧。”
自从甄凉来了之后,他就有了吃饭的胃口,一方面是甄凉的各种手段起效,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她的菜都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来的,让桓羿有一种安心感。
但甄凉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这种安心感也就显得很荒谬,让桓羿难以接受。
如今将话摊开来说,他也就不必拒绝甄凉的手艺了。
她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虽然其中还有许多疑点,但这一点应是无疑的了。这样想着,桓羿才觉得自己至今这七零八落的人生里,还有一些可以抓住的东西。
第009章 皇上驾到
甄凉今日做的是一道蒸鱼。
鱼味鲜美,但即便养在再干净的水里,也免不了有一点腥味。多数厨师料理时,会选择用重料掩去腥味,但这样一来,鱼肉本身的味道也被遮盖住了。所以清蒸鱼要做好,并不容易。
桓羿的嘴自然是很挑的,但今日这条鱼,也不知道是去了心事胃口好,还是的确做得不错,他竟没有尝到半点腥味,口感虽然微酸,但却反而更显爽口。
他别的菜没怎么碰,这条鱼却是干干净净,只剩了一个骨架。
成总管看到小喜子端出来的食案,不由想,难怪甄女史才来了不几日,就得了殿下信任,这份手艺也确实难得。
单为这个,所有和光殿的人,都该谢她。
甄凉已经回去烤月饼了。其实从本心来说,她并不愿意这个时候的桓羿亲身涉险,去试探各方的反应。可是甄凉很清楚,虽然桓羿相信了她的话,但不是亲眼所见的事,心里终究还是会有疑惑的。要他跟至亲反目,至少要先让他看清楚桓衍的真面目。
所以这一次试探,势在必行。
她炒了一下午的馅料,第二日又烤了一整天的月饼,保证宫中每个宫殿、每一位主人那里都能送到。
忍冬和半夏用芦苇编的带盖小篮子将各种口味的月饼分拣出来装好,又加了几色点心,挨个宫殿送去。这算是节礼,又是桓羿回京之后头一回送,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就算平日里没什么走动,人家也不会推拒,反而会回赠一些蔬果时鲜。
其中有一篮子蘑菇实在好,甄凉便留下来,做了一道鲜美至极的蘑菇汤。那一餐,桓羿就着汤,竟吃了两小碗米饭,喜得成总管竟然亲自来谢她。
道桓羿没有发话,甄凉便依旧不去厨房,继续在池塘边烧起炭火做饭。每每隔窗闻到外面那股红尘烟火的滋味,桓羿就觉得自己心里那些无法排遣的愤懑与怒气,都在一点点抽离。
他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无论真相如何,他终究会调查清楚。如果真如甄凉所说的那样,那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仇人。但是如今对方占尽优势,他却一无所有,想要复仇,就必须要蛰伏起来。
勾践能卧薪尝胆,他桓羿又为何不能?
桓羿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中秋节也转瞬即至。
这日一早,帝后的赏赐就送到了和光殿,另外来的还有一道旨意,本来中秋佳节,理应阖家团聚,但念他身体不适,恐怕难以支应,因此晚上的宴会就不叫他出席了,嘱咐他好生休息,早日养好身体。
桓羿谢了旨,亲自捧着自己前几日抄的经书前往奉先殿,供在先帝和宸妃灵前。
去凤京之前,回京城之后,他其实都没有来过这里。因为潜意识里,依旧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被彻底抛弃的现实。但从今日起,桓羿要正视这一切。
下半晌,桓羿午睡刚醒,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没一会儿,清道的小太监就进了院子,成总管慌慌张张进来扶他起床,“皇上驾到,殿下得快些起来迎驾。”
桓羿目光闪了闪,笑着应了。然而动作却是不慌不忙,成总管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生出几只手来帮他更衣束发。
然而他终究只有两只手,所以皇帝走进屋时,桓羿才刚穿好外衣,正在系腰带。
见到他,桓羿连忙推开成总管,几步走过来要行礼。桓衍同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皇弟何须多礼?知道你身子不好,朕紧赶慢赶,还是叫人把你吵起来了。”
他说着,凑近了去看桓羿的面色,“皇弟瞧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是。”成总管在一旁道,“多亏了皇后娘娘赐下的那位甄女史。她除了写得一手好字,竟也精擅厨艺。殿下原本食不下咽,由她巧手调理,如今已经能进食了。可见都说药补不如食补,这话实在有道理。”
“正是,臣弟惫懒,至今还未面谢过皇嫂,实在惭愧。”桓羿也微笑道。
“竟是如此?你身边有可靠的人照料,那朕也能放心了。”桓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不必拘礼,坐下吧。身体虽然好些了,但还是要继续休养,去了这病根。你年纪轻轻,不可疏忽。”
桓羿正容应了,才回到床上坐下,但脊背依旧挺直。
他生得面如冠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更兼面有病态、宽袍大袖,又增了几分魏晋公子的气度。桓衍看了几眼,又笑着道,“三年未见,皇弟已经出落成这般出色的青年了。等你身子好了,你的终身大事也该提起来了,不可再耽搁。”
“皇兄,我如今无意于这些事。”桓羿低声道。
桓衍不赞同道,“胡闹,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可不能再耽搁了。等成了家,娇妻在侧,想来你也就不至于为旧事伤怀。父皇和宸妃娘娘在天有灵,也可安心了。”
桓羿闻言,面露落寞之色。桓衍似乎也不忍心再说他,便转开话题道,“对了,朕想起来,前几日听皇后说,皇弟送的中秋节礼中,几枚月饼又好吃又好看,比内府做的还好些,莫非也是出自那位甄女史之手?”
“确实如此。”桓羿道,“我如今身无长物,也就只能给皇兄和皇嫂送几样点心。”
“这样说来,倒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朕却不得不见一见了。”桓衍道,“还要谢她,将皇弟照料得这样好。”
成总管闻言,连忙退出去请人。
桓衍和桓羿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甄凉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身上还是一袭青色的宫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头发是梳起来的,用两只银簪别住,整个人看上去素净极了,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福身行礼。
“竟然这样年轻?”桓衍颇为意外。
虽然以姿色而论,甄凉并不算出众,但这种温柔如水的女子,他的后宫里确实没有,不由生了几分兴趣,“你今年几岁?”
甄凉低头回道,“十五岁。”
“十五岁的女官,这也算是奇观了。”桓衍笑道,“听说你既会写字,又能做菜,年纪轻轻,怎么学得这些手艺的?”
桓羿察觉到他这种兴趣,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甄凉沉静地回答,“回陛下的话,臣女七岁时母亲去世,十岁父亲也故去了,原本议了亲,前些年未婚夫也殁了。守了七八年的孝,没有别的事可做,唯有多学点东西打发时间罢了。”
桓衍听她说得这样苦情,原本激起来的兴趣顿时没了。
似甄凉这样的身份,在民间恐怕早就传了不知多少风言风语,说她刑克家人了。宫中因为有天子坐镇,因此不畏惧这些魑魅魍魉,但说起来终究晦气。天下温柔如水的女子多得是,桓衍绝不会想往自己的后宫添这么一个人。
难怪皇后没将她留下,原本桓衍还有些疑心,如今看来不过是怕忌讳。
他摆了摆手,道,“如今你进了宫,也就不必再想从前的事了。好生服侍你们殿下,早日将他的身体调理好,到时候朕重重赏你。”
而后也没有心思再跟桓羿说话,敷衍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他只不过是见桓羿往各宫送东西,怀疑他这里有什么异动。过来一看,桓羿身体果然好了许多,但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倒也不必过分在意。
等人走了,桓羿转头看向站在地上的甄凉,总觉得她今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明明还是那样的衣裳,那样的装扮
不对!桓羿视线细细从甄凉眉眼上扫过,好好的柳叶眉变粗了许多,原本的杏核眼似乎也小了一号,所以瞧着比平日里没有精神。桓羿越看越是惊异,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母妃妆台上看到的那些瓶瓶罐罐,心下不由肃然起敬。
这女子化妆的手段,堪称化腐朽为神奇了。
他没问甄凉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容貌。单看桓衍方才的表现,就知道她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但旋即,桓羿理清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又不由微微一怔。按理说,若是能将自己的人送到桓衍身边,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往后想要打探桓衍的事,传递消息,都会比如今容易许多。
美人计自古有之,能传到如今,可见其神效,比之别的许多计策,都要有用得多。
可是刚才,察觉到桓衍的兴趣时,他却半点儿也没有想过顺水推舟,把甄凉送到对方身边去。当时甄凉若是不能婉拒,桓羿说不定会主动开口,暗示自己离不开这个女官。
当然,甄凉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她带来了宸妃的消息,也将他从浑浑噩噩之中拉扯出来,让他彻底清醒。她是跟母妃最后一点联系,或许还知道许多隐秘,就这样送走自然很可惜。
但不论有多少理由,也不能解释他想将甄凉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桓羿皱了皱眉,面上迅速恢复平日里的冷淡,对甄凉道,“你下去吧,既然陛下发了话,往后你就还是抄经,做菜。天气渐渐凉了,也不必在外头起火,去小厨房做更省事些。”
“是。”甄凉答应着,退出去了。
桓羿转头看向成总管,本来想吩咐往后如果自己没有传召,不要让甄凉过来,但又觉得有些过了,只好闭嘴。
“殿下?”成总管被他看得有些疑惑,不由出声询问。
桓羿本来是自己跟自己置气,但被他一问,好像有种被人揭破的羞窘,立刻硬邦邦地道,“无事,你也下去。”然后转头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