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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黎顿了顿,说:“您可真是细如牛毛的事儿都在心上。”
韩棠不语。
“我送风眠上去,本来想见见我哥,试探下他口风……我有数,见了他也不会透底的。不过他不在,问他去哪儿了,嫂子哼哼哈哈的……”艾黎说着,留意韩棠的神色,见她低头喝水,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韩棠说:“本来今天他们要带孩子回家吃饭的。”
“嫂子说不去了。我哥有事,嘟嘟昨晚睡得不好,早起唧唧歪歪的,不太舒服,就不带出门了。我心说他们要能回去也好,看楚天阔怎么解释……有脸告诉我哥嫂侄女昨晚出什么事儿了吗?”
韩棠笑了笑。
楚天阔么?那怎么可能。
“要回去,不带上保姆,又不让叫外卖,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她说。
“我嫂子可就累了。平常他们回去吃饭,不就累了你一个人,管买管做管收拾,谁搭把手啊。”
“菲菲一个人能稳住俩孩子就不错了。”
“我不是说她,我哥和楚天阔那俩大爷就没长手。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家,看不见。”艾黎说起来带气。她抬手扇了扇风,“我回家的时候,看楚天阔的车在路边,就赶快往上跑。楚天阔刚好出门。他以为您会在我家才去的。看见我,他问我跟没跟您联系。我是没有什么耐心跟他掰扯,尤其当着我爸妈的面。我说我送送姑父,让我爸妈不用下来了。楚天阔到楼下看见您的车,就有数了。
韩棠看了艾黎。
艾黎说:“他问我您在哪儿。我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我不想说的理由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不去医院找人,来我家找,什么意思?直接告诉你我姑姑在哪,下回我看见她是不是得去殡仪馆啊?我说我不当着我爸妈的面揭穿你,是不想我爸妈没个心理准备突然来一下子犯了病。你是看准了我姑姑善良心软要脸面不愿意家丑外扬,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姑姑今天就算是从你们楚家净身出来一毛钱不拿,下半辈子我养她也养得起。还有,以后要是你再敢动我姑姑一指头,我把你卸了,别以为我们韩家没人了。”
艾黎很平静,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平稳,一点波动都没有。
韩棠想,艾黎站在楚天阔面前,这样的表情说这些话,楚天阔会比挨大耳刮子还难受的……被比他小一辈还是女人这么当面教育,在他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可这又怎么样呢,这是他该得的。他送上门去给艾黎羞辱的,如果他有羞耻之心的话……当然会有。他有的。
韩棠半晌不语。
“我没等他上车就走了。上楼回去,我爸妈正等着我呢。”艾黎搓了下手。
昨晚一夜未归,虽然有解释也解释得通,可是一回来气色是这样的,加上楚天阔来了那么一出,二老相当不自在。她反倒心平气和。
“楚天阔跟他们说,只是跟您起了点口角,您很生气。他早上听见动静,发现您离家出走了。他看了下,衣服什么的都没拿,可能就开了车带了手机。他也到处找了,您也不接电话,以为您会回娘家,就来了。我爸问他是什么口角,至于气得半夜离家出走。他没说——他能说出什么来!——可是当着我爸妈,他可真能装蒜……说他错了,不该惹您生气……我爸没追问,也没往下接茬儿,我妈接茬儿说了,她说如果小棠想回家住,家里是很欢迎的,住多久都可以。我妈说小棠这些年也挺辛苦的,尤其这两年,连体检都抽不出空来。楚天阔又磨叽了一会儿才走……他走前掏了个信封出来给我爸,说平常太忙了,疏于问候。我爸给他塞回去了,没要。”
韩棠静默地听着,没发表意见。
楚天阔习惯了拿钱解决一些麻烦……她觉得脸上发热。
到这个岁数,她要面对这些,还要让哥嫂侄女面对这些。她觉得很羞耻。像是突然之间,身上那些华美的袍子都被扯了下来,自己的裸体,还是伤痕累累的、饱经风霜的、布满褶皱的裸体。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竟又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轻松……体面这种东西,是极奢侈的。要维护,就要吞掉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苦水。而单方面维持也只会是苟延残喘而已。
艾黎将床头灯拧亮些,把拖鞋摆正,让韩棠穿好鞋,说:“您先洗把脸,吃点东西。”
韩棠去洗脸、坐到餐厅里,看着艾黎给她把加热好的包子烧麦端到面前,又把刚煮好的粥盛出来,搁在一边。
艾黎做这些的时候不出声,脸是板着的,表情紧绷。
她问:“你爸妈没再问你什么?”
“问了。”艾黎坐了下来。
“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你受伤了。”
“好。”韩棠点头。
“我觉得我爸可能有点数,不过他没问。后来他走开了,我妈悄悄问,你有没有受伤。”艾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韩棠。“我说,有。她就哭了。”
韩棠放下勺子。
“她说那祸害这是又犯病了吗?还以为上了岁数就改了……”艾黎说着,语速慢下来。她仍然看着韩棠,“我说,狗哪改得了吃屎。我说您觉得他好些年没犯病,那是因为我棠姑不再回家提了。其实他喝酒闹事打人骂人从没有断过,不在外面惹事,就是回家闹。我说的对吧?”
韩棠停了下,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会打我的?”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艾黎面前暴露过什么。
她的日子是花团锦簇、岁月静好,辛苦是辛苦的,累也是累的,可完全符合传统上的“圆满幸福”,符合这个社会和时代对婚姻尤其她这个岁数的女人的期待的。艾黎是满身尖刺的、眼里不揉沙子的艾黎,她觉得她的姑姑辛苦劳累、日常会表示不满,对让她的姑姑处在这么一个境况的所有人尤其是楚天阔更是一堆怨气连姑父都不想叫……她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而艾黎也只是看到了一些圆满下的尘埃和腐败,而已。
“九岁吧。”艾黎说。
韩棠睁大眼,肿胀的眼皮也多张开了几毫米。
第31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6)
她迅速换算着年份,艾黎九岁时,是哪一年、那一年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可惜,由于震惊,她的大脑像生了锈,一时转不动。
艾黎说:“就这样,你劝我找个‘好’男人结婚,有什么说服力?”
韩棠听着,忽然笑出来。
脸上当然还疼,可她就那么笑了。
崭新的饭桌上是漂亮的餐具,盛着卖相上佳的食物……她突然有了点食欲,不等拿筷子直接伸手抓了个包子咬一大口。
“好吃。”她说,汤汁从嘴角流下来,她抬手抹了一下。
好久没大口吃东西了。年轻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能吃得下饭是第一位的,不吃东西怎么有精力去解决问题呢……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粥,见艾黎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说:“我是我,你是你。”
艾黎也笑了,“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吃了那么多苦,也还是觉得其实是自己运气没那么好,是吧?”
韩棠想了想,这回没笑。
几十年婚姻生活,很难用运气如何来定义。
“没有给你定制好了完美无缺的人等着你。”韩棠轻声说。
“我知道。我也不存这念想。就像楚天阔是长处和短板都很鲜明的人。可问题是,一个人的短板才决定他是块什么料。他是栋梁之材,你要不盖屋子,对你来说他还不如一块布……我知道几十年了,感情也好,各种联系也好,早就变得很复杂,所以我今天跟他撂了狠话,但没有说最狠的话,既没有必要,也知道,还得给您留余地。离得成有离得成的办法,凑合过有凑合过的方式。”
韩棠看着艾黎。
艾黎停了下,说:“这几年,我见过的,朋友,同学,同事,学妹学姐……说离婚就离了的,也不多。有几次,我连律师都帮忙联络了,她们也请好了,还是继续回去过日子了,结果都是我里外不是人,还得请律师朋友吃饭……真是赔面的厨子。”艾黎说着又笑了。她笑了一会儿,摊了摊手,“不过这也没什么。姑姑,能干脆地退出当然好,这肯定不那么容易。可是您这个情况,如果暂时退不出,得想清楚要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想到您就提心吊胆的担心安全……”
“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别因为我的事,影响你的生活。”韩棠轻声说。
“您可能不记得了。九岁那年暑假,我在您家住了几天。小时候我跟我哥感情比现在好。我记得有一天我们俩玩到很晚,我哥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那天晚上楚天阔回家也很晚,是喝了酒。我听见外面特别吵、特别响,偷偷爬起来看。他摔东西的样子可吓人了……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那天他倒没动手打人,可我还是被吓着了。我小时候老拿二姑父和小姑父比,小姑父哪儿哪儿都不如二姑父,个子比不上、模样比不上、风度也比不上……可是那以后我再想起二姑父,就会想起他面目狰狞的样子,小姑父老笑眯眯的,简直是天使。第二天早上家里干干净净的,您一点儿不愉快都没表现出来。后来没几天,您回了一趟家。您跟奶奶说的话,我听见了。您说的,想离婚。奶奶问为什么,您说他打人。奶奶说那是你自己非要嫁的人,我早说了那个人不行……我没记得您哭,就听奶奶不停骂楚天阔,也骂您……可是后来婚没离,就像根本没这么回事……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奶奶要骂你,明明受委屈的是你……”
“她一辈子看不上这个女婿。”韩棠淡淡地说。心酸又痛苦,可这是事实。
结婚是违背父母意愿的,但到底在她坚持下也结了。
母亲再不满意,该给她准备的也都准备了,跟姐姐和妹妹一样。
他们的条件比不了韩松和韩穗,住的是团结户,卫生间厨房都要跟同事共用,母亲去看了一次连声叹气,脸色就没好过。按理说虽然简单些,可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了,没有什么差错,可她能明显感觉出来母亲在她的婚事上的确是没有那么上心。
婚礼前她跟母亲吵了一架,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好像彼此的怨气一定要找个机会在她离家开始新生活之前发泄出去……别说跟母亲,跟任何人,她都没有那样吵过架。好像她一辈子都是温水里游弋的青蛙,舒适自在,与人为善。
她记得很清楚,母亲说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你别回娘家来哭。
她后来果然没有回娘家哭……印象里从来没有哭过,跟母亲说要离婚的那一次,是唯一一次下决心要离开楚天阔。可是因为楚天阔刚好事业上遇到困难,她不忍心在那个时候离开他。等陪他渡过难关,这件事也不提了。那一两年楚天阔的事业在低谷,他很艰难,也确实很感激她的付出,慢慢地事业有了起色,越来越好……他甚至在喝醉酒之后回到家里也不怎么吵闹的。几十年婚姻里,数次大的起伏,她都很坚定地陪着他闯过来了。
楚天阔感性的时候会承认,他们家有今天的日子,一多半要靠她这个定海神针……可是母亲在世时,有一次因为牟艺琳说起楚天阔把财权交给她,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母亲很有点不以为然地说“管账丫头当家不做主,钱财过手她说得也不算”,被她听到了,母亲还补了一句“小钱你花自己的工资,大钱你私自动一点试试?小泽他爸把钱看得比什么都大”……不能不说,母亲是了解楚天阔的。
韩棠看着艾黎。
因为她的不谨慎,没有留意到年幼的艾黎会听见看见她的遭遇。小孩子的感受应该顾及到,处理不当会留下阴影。可惜年轻时她并不懂得这些。
“对不起,艾黎。”韩棠轻声说。
“您哪儿有对不起我。”艾黎忙说。
“他确实很多年没有动过手了……楚泽结婚之前,我跟他认真铺开谈过一次。小泽马上就结婚,我们有儿媳妇了,将来还有孙辈,一喝多了撒酒疯太不像话。我说了,如果他再动我一下,我是要离婚的。”
“他答应了?”
“答应了。”
“可是以前不也保证过痛改前非。”艾黎也不以为然。
楚天阔那张嘴,舌灿莲花,最是会讲。奶奶从前说“好话说尽,坏事做绝”,没有明着讲是骂他,可也绝不是无所指。他们家里哪还有这样的人才?
“这一次我不让步。”韩棠长出了一口气。胸口堆积的浊气一时是不能消散的,可毕竟舒服了些。“再这么下去,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舒心不舒心的问题。我们那个家,要是不改一改规矩,将来每个人都不会舒心的。我想,就从我开始吧,既然给我了这么一个机会。”
艾黎给姑姑又盛了碗粥。
“我找时间先跟楚泽谈一谈。”韩棠低着头,开始喝粥。
艾黎答应一声,“姑,明天带你去买新衣服吧?”
韩棠抬眼瞅了瞅她。
艾黎看着姑姑肿胀发紫的眼,回身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个眼罩,“铛铛铛铛……加勒比海盗!”
韩棠笑出声来,一把抓过眼罩压在了屁股底下,“老大个姑娘,皮得跟猴儿一样。去,给我把手机拿来。”
艾黎答应,去把她的手机拿了来,给她开了机,放在手边。
韩棠吃饱了,就开始翻看她的微信记录。
一大堆的消息涌进来,她把无关紧要的包括楚天阔的留言都略了过去,只翻了她觉得重要的。
牟艺琳发了个老土的“抱抱”表情。她回了个同样的,加了一句“没事,不用担心,等见面再详细说”,接着就翻到菲菲的留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钟,问她嘟嘟喜欢的超人斗篷放在哪里了、风眠周一要交的手工作业该怎么搞……韩棠停了一会儿,看看时间,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艾黎收拾好桌子进去洗碗,听见姑姑慢条斯理地跟菲菲交代着一些嘟嘟和风眠的事,不知道葛菲菲那脑筋能不能反应过来,反正她是听出了“这些琐碎到要人命的活儿都是你的儿女债以后你可得自己多担着了”的意思,听着听着竟能听出姑姑担忧之外那一丝丝的“我就要撒手啦看你们手忙脚乱可能会很开心”的味道。不过也许这只是她想当然了,因为姑姑仍然是那么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大权在握,一副任何事发生都能摆平的架势……她靠在橱柜边,拿起手机来,突然心一动,随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卡片来。
这印制了卡通图案的卡片是班主任杜松子准备好了发给学生家长的吧……手绘图案的风格非常可爱,女孩男孩手拉手奔跑在向日葵开放的田野里……她拿着卡片扇了扇风,扇得脸上还是热。
她犹豫了下,给这个号码发了条消息:“我是韩艾黎。今天早上谢谢你。”
她听见姑姑问了句“为什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要放下手机,一条消息回复过来。
“不用客气。事情顺利解决了吗?”他问。
第32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7)
艾黎迅速地打了一串字,在发送之前,突然犹豫了一下。她看着这两句简单的话:“虽然还没彻底解决,不过目前情况可控。谢谢你关心。”当然,措辞很客气,可是这样有来有往,让她有种对话会继续下去的预感,而这种“继续”,让她有点不自在。
她的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敲。
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
“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他说。
艾黎拿起水杯来喝了几口水,把编辑好的那条消息发了过去。她等了一会儿,看着这几条对话,心想词句中的疏离感,他应该领会得到吧,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屏幕上多了个弹窗。
“佛爷”问:“你孵蛋呢?快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