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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纪然被温浅磨了将近半夜没能阖眼。

这女人知道明天能跟家里人碰面,安全把夜明珠送回家之后,兴奋地就快把床板踩塌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温浅是如何画出那几幅被媒体和业内专家称为灵魂之作的《遗世》系列油画。

这个女人疯癫起来非但不像个艺术家,连正常人都不像。

当然,最让温浅按耐不住的,除去妈妈的藏品物归原位,还有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放空下来,开始着手以老大为原型构思新的创作。

这双手已经沉寂了太久。

这件事情在日程的安排上比和老大谈恋爱还要迫切几分。

她手痒的简直无法自制,尤其是心里有了确定的期限,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分秒计时去等的情况下。

血液里仿佛长了嫩芽,在不停地往外冒。

白纪然差点就忍无可忍,真的同意跟她手牵手,两床之隔的睡一夜。

温浅没睡几个小时,早晨却醒的格外早。

她悄声洗漱完,细致地擦好口红,一切准备就绪,才颠颠地跑到白纪然床头,准备叫他起床。

她所谓的悄声,其实并不怎么安静,大多数仅是她以为。

白纪然没被她吵醒的原因,是因为他又梦到了那一天的场景。

画面的切入仍旧还是千篇一律的老样子,英国,那个简单到苍白的葬礼,电话,温家。

院落里那两棵紫藤花落了满墙,像浅紫色的流苏坠子,空气里都是散开的甜香,随微风沉沉浮浮,真实的仿佛伸手可触。

那个女人一如既往的沉默而冷静,甩上车门把他丢在原地,自己疾步穿过偏廊。

他急急忙忙地下车想追过去,拔腿跑出两步,却倏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长大后的样子,身上穿的,竟是那件蓝白色的卫衣。

是睡前,温浅身上的那件。

他呼吸一滞,再抬眼看向偏廊,却发现烟灰色的复式别墅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一席素裟的背影消失在寺庙甬路转角的画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错乱了。

应该能清楚认识到这是个梦境的,因为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以同样的方式折返回这里多少个夜。

可他还是有些慌了,心跳不受控的在加速,血液涨涌。

那道伤疤又在作祟,因为他恐惧,恐惧那接踵而至的遗弃与离去,他不敢面对,也放不下,所以,它总也痊愈不了。

他不知道这样一段光怪陆离的幻境想要表达给他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不是出现在正厅,也不是寺庙偏廊,是在别墅院落门口,带着微微的喘,好像跑了很久,又或者太过激动,气息不稳。

“老大!”

是温浅的声音,是长大后温浅的声音。

这一幕,又变成了那天在成都绍觉寺,他转身欲离开,温浅从背后喊他的一幕。

他头皮一麻,迫切地转过身,闪过脑海的第一念,是要抓紧她,哪怕这个世界是混乱的,是虚构的。

两步之外的温浅穿了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像是长大后的他们,不小心穿越回了十七年前,她五岁那年时的装扮。

她穿着一件破破旧旧,过了时,还不怎么合身的卡其色长衫长裤,长发高高束起,扎了简单的马尾,没擦口红,唇角弯的很大,笑容很甜。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笑容不减,脆声问,“老大,做么?”

他看着她恬静淡然的笑脸,完全无暇顾及她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那道强烈的念头已经盖过一切理智,他要牵紧她,一定不可以放手,否则她会消失不见,像那个女人一样。

他于是伸手去握她的指尖,皮肤相贴,竟还是热的,触感真实到令他脚底生寒。

身后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个男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容分说,一把拉开笑颜如花的温浅,正切断了他刚勾到她指骨的动作。

他看那人的脸,很快认出来,对方是温霖,是他在百度百科里见到过的那副眉眼。

温浅被那股极大的力度生硬抱进怀里,并没有挣扎,也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她任温霖抱着,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回应与动作的顿在那里。

他下意识蹙眉,心脏宛若瞬间沉了海,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她一个回应,所以她生气了,他于是大声喊她,“温浅,做,你来,来我这里。”

温霖脸色骤沉,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说是抱,不如说是箍制,他摁着她的头,强硬地埋在自己肩膀,让她连发声都艰难。

“她不是温浅。”

白纪然闻言狠狠一怔,大脑像是被扔进颗火种,轰然炸开。

他神色突变,一步跨过去,迫切的抓住温浅肩膀往回拉,企图看清她的脸,是不是像那个女人一样,突然变了模样或时间。

温霖腾出一只手与他搏制,抱着温浅步步后退,双眸宛若嗜血般,像对待仇人一样的抵触着他的靠近。

看着温浅的不为所动,他突然就没了上前一步的勇气。

他在想,那个小丫头,是不是也不要他了。

他缓慢地垂下手,看着她依偎在温霖肩头的侧脸。

温浅就在这时轻轻挣开了温霖的怀抱,转过身看他,她不笑了,反而不乐意地瘪着嘴,很委屈地抱怨,“老大,我不是温浅,我是心心。”

白纪然清晰地听到,心脏里的某座城,轰然塌陷。

……

“老大,老大,老大!”温浅一遍一遍地叫他,最开始见他只是眉心微蹙,叫完几声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还在挣扎地摇头,脸色也在瞬间转为煞白。

她懵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老大这是做噩梦了,当即就拎起他抓住床单的手,送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白纪然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愣了半秒,他开始沉沉地喘息,一只手抓开汗湿的额发,缓慢地垂下头去,胸腔随着每一次深呼吸的频率大幅度起伏,并没有抬眼看她。

那种诡异感遍布全身的触动太过真实。

“温浅。”

他抬手,被热汗润湿的手心去摸她的脸,开口时宛若含了把沙砾般喑哑,“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温浅奇怪地瞪了下眼睛,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啊,我就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姐姐和妹妹。”

她的皮肤干燥光滑,很快便吸收掉了他手心的那层湿润。

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他微蜷了蜷指骨,垂下手,呼吸这才渐稳,低了下眸,又看她,眼底情绪变得晦涩不已,“为什么要取两个名字?”

温浅不解地看他几秒,先凑过去象征性地抱了抱他,手搭在他后背拍一拍,才坐直身体,朝他微微一笑,“心心这个小名是我哥给我取的,在家里爸爸也是一直这么叫的,只有外人才叫我温浅的大名,所有跟我很熟的朋友都叫我小名。”

说完,她眼眸一亮,“老大也要改口了哦,老大是我未来熟到不能再熟的人。”

白纪然看着她纯良无害的笑脸,心里的困惑却始终无法平定下来。

会不会有某个地方,是他们都错了的?认知上?事实里?

温浅见他还有些怔忪,抿了抿唇,有些低落地问,“老大又做噩梦了吗?”

白纪然“嗯”了声,看她,“我梦到,”

温浅好奇地眨了眨眼。

他吞了下喉咙,移开视线,把床头柜昨晚开过的半瓶水打开,仰头悉数咽了下去。

现在给她讲这些,太突兀。

就快了,回北京的路上也好,把她带回公寓也好,关于他们之间的渊源,需要平静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不希望被任何事情影响到分毫。

这已经在短短一周之内,膨胀升华成了他漫天黑暗的未来里,唯一一束火光般的念想。

哪怕那段回忆很短,不过寥寥几句的一个片段。

就在今天晚上也说不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冰水入喉,凉意很快驱散了仅剩的困顿与惺忪,他起身下床,轻拍了拍她的头,“把背包收拾好,我们马上出发。”

关于把这颗夜明珠平安无事送回温家,他比她都心急。

温浅还在兴致勃勃的等着老大给她讲故事,这人却开个头就走,真是不负责。

“你倒是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啊?”

白纪然没回头,关门前懒懒地说,“我梦到你哥了。”

温浅,“……?”她权当他在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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