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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木槿带着她进了东首一间屋子,介绍道:“这里就是咱们二人的住处了。梁高品和崔姐姐都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呢。说来也巧,你叫林木兰,我叫丁木槿,倒像姐妹一般。”
“是啊,我刚刚就觉得你名字好听。”林木兰见她和气,也觉高兴,便又问了她哪一年生人,得知丁木槿与自己同龄,但是是五月生人,便立刻改称丁姐姐。
丁木槿陪着她收拾东西,又给她讲了讲其余两位直阁唐圆和苗星儿的事,“……她们就住隔壁,也都是好相处的人。咱们四人平时分作两班,隔日当值。不过因是在御寝内值守,当值的时候,夜里便都不能睡了,万一真睡过去,官家夜里醒了叫人,不及时应声可是要挨罚的。”
林木兰有些紧张:“只有咱们值守吗?”就两个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干系可不小呢。
丁木槿回道:“寝殿内是只有咱们。殿外另有排班的内侍和直门,再往外面还有大内侍卫,你不用怕。”
林木兰这才松了口气,丁木槿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我听说你以前是在太后宫中服侍的,按理太后那儿的规矩也差不多吧,你怎地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只有白日里才去服侍太后,夜里是怎么安排的,还真不知晓。”
丁木槿点点头,又问:“那你这名字是太后给改的吗?”
林木兰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摇头道:“不是,是我娘亲取的。”
“唔,这样啊,我还以为跟我一样呢。我原本不叫这个,是官家一时兴起,给我改的。”丁木槿说这话时脸上有些小得意,还有些小欣喜。
林木兰并不羡慕这个,但还是恭维了一句:“是么?丁姐姐可真有福气,能得了官家的恩典。”
丁木槿满足的笑了,帮着林木兰收拾好东西,又等她换好了衣裳,陪着她回去见崔兰。
崔兰看她换好了衣裳,便点点头:“你跟木槿是明晚的排班,今日倒没有什么事情,一会儿我这里忙完,再给你讲讲当值时须得记得的事情罢。”
林木兰看她们忙着清扫自己上次进去过的东面内殿,便问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不用,这些事她们各有职司,旁人插手只会更乱。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叫人找你。”
于是林木兰只得与丁木槿再回去住处。隔壁的唐圆两人此时已经去了后殿当值,她们的屋子静悄悄的,丁木槿昨夜里刚当过值,此时就打算休息。
林木兰看她躺下入睡,自己没什么事做,也不敢随便出去乱走,便拿出针线,继续做先前没做完的衣裳。
她一边做针线,一边胡乱的想着心事,总觉得前路茫然不可捉摸,便忍不住悄悄叹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有说笑声传来,似乎是刚才在前面打扫的人回来休息了。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叫林木兰,说是崔兰有请。
崔兰是在西偏殿见的林木兰。她捧着一盏茶,跟林木兰说了些值夜时的注意事项:“千万要警醒、千万要谨慎、千万要妥帖。无论冬夏,官家夜里喝的都必须是温水——喝多了茶,官家会睡不好。”
除了怎么服侍官家喝水出恭,还讲了若是有妃嫔留宿,又当如何,“……若有临幸,彤史自会记录,你们只须等事毕,招呼内侍们服侍沐浴即可。”
林木兰听得脸颊通红,若不是崔兰提起,她还没想到官家召幸嫔妃也是在御寝内呢!
“其余琐碎事体,你若有不明的,尽可去问木槿,她服侍官家已有四年,从未出过错。”崔兰对林木兰的表现习以为常,并不多言,只将最后一句话交代清楚,就让她回去。
林木兰乖乖告退,刚要走,崔兰又想起来:“对了,官家今日留了相公们用膳,许是要回来的晚些,你可以午睡一会儿,只是别睡太久,官家回来没准会召见你。”
林木兰听得心里一颤,谢过崔兰,便又回去了住处。
宫人们都是一日两餐,大约是申时许用膳,丁木槿很准时的在那之前醒来,梳洗之后,带着林木兰去领了饭回来吃。路上林木兰听说官家还没回来,心里微定,觉着兴许今日不用见官家了。
可惜她还是高兴的太早。这里她跟丁木槿刚吃过了饭,就有小宫人跑来传话,说官家回来了,要召见林木兰。
林木兰忙对镜检视了一番仪容,又拉了拉衣襟裙摆,才随着小宫人快步去前殿觐见官家。
还是东面内殿,官家也还是坐在那张黑漆长案后,林木兰低着头规规矩矩行礼,官家也不叫起,只盯着她上下打量。
林木兰不敢乱动,就一直蹲着身子,直到官家开口:“起来吧。”
她依言起身,却依旧低着头不敢乱看,只听官家继续说道:“陈才人一直极力向朕引荐你,说你最是细致妥帖,朕听说宫正司蒋司正也对你赞誉有加,便给你这一次机会。”
“谢官家恩典。”林木兰再次行礼。
宋祯一直在打量林木兰,发现她跟记忆中那畏畏缩缩的少女已经有了些不同,她长高了,身段也不似少女时那样单薄,而是有了玲珑的曲线。倒是对自己的敬畏之意,还跟以前一样,宋祯微觉满意,说道:“以后要记得自己的本份,下去吧。”
☆、第51章 重聚
在福宁殿呆了十天,林木兰发觉官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侍候。他白日基本不回后殿,就是要午睡,也多是在前殿眯一会儿,每日只有晚间才会回后殿安寝。
入睡以后,官家也极少会叫人,只每晚都要要一次水喝。林木兰估摸着,是因为现在天冷了,官家住进了东面暖阁,那里面温暖干燥,这才常常口渴的。至于夜间出恭,林木兰一次都没赶上过,想来当初为了叫她谨慎,崔兰和丁木槿都有些夸张了。
而且有丁木槿在,林木兰基本挨不着官家的边。举凡宽衣解带、端茶倒水之类的活计,丁木槿从来不给林木兰机会,只让她做些铺床叠被脱靴子的事,晚间官家叫人,丁木槿也总能立即出声答应,然后手脚麻利的送了温水进去给官家喝。
这也是常理,在这大内深宫,谁人不想在官家面前露脸,好博得官家的宠幸呢?也只林木兰满心戒惧,恨不得远远躲着官家罢了。
于是她跟丁木槿就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林木兰不争先,事事后退一步,让丁木槿施展。丁木槿本来对她很有些戒备,因林木兰姿容出众,怕她与自己争竞,先得了官家欢心,自己会没有出头之日,谁料她竟如此识趣,也就对她少了几分防备,有时候晚间值夜,还会让林木兰打个盹儿。
熬夜毕竟是一件亏心血伤身体的事,据说直阁这个职分,最多也就做个三五年,时候一长,即便本人受得了,颜色也黯淡不好看了,再不能留在御前侍候,多数就要调出去。
若不想离了御前,那就只有一条路:被官家看中临幸。
据林木兰所知,先帝和太宗时候,都有做直阁的宫人被临幸进而封了位份。也难怪丁木槿会如此。
可惜这种愿望实在渺茫,官家的喜好哪是她们能摸得清的?依林木兰说,柳晨样貌不输人,口齿也伶俐,还会看人眼色,怎么瞧都不会不得宠,可官家偏偏就对柳晨平平。
她来福宁殿这十天,官家一共只召幸过两次,一次是彭娇奴,一次是高婕妤。这两次恰好都不是林木兰和丁木槿的班,所以她也有机会听宫人们说了些闲话。
比如,近来高婕妤份外得宠,这一个月已经召幸四次了,不过彭才人也不示弱,虽然只被召幸两次,可官家还去遴香阁宿了一晚呢,这可是谁都没有的!
另有人就说:“那是官家想小公主了。要你这么说,官家还去绘茵阁坐了半日呢,难道也是宠爱张美人?不过是为了看二哥罢了。”
“是呀是呀,这个做不得数!要我说,官家心里最宠的还是陈才人,几乎日日都要去瞧瞧她才肯安心,别的娘子有孕时,可没看见官家这样。”
从头到尾,没人提起过柳晨。林木兰想起柳晨的脾气,是很有些担忧的,更怕她知道自己在御前,会要求自己替她说项,求官家召幸。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这日她换班休息,刚补了一觉起来,梁汾就打发马槐来给她传话:“陈才人这几日念着姐姐,时常向梁高品打听,梁高品便让小的来问问姐姐有没有空闲,要不要去春明阁一趟?”
林木兰也很挂念陈晓青,当即答应了,又翻出自己给陈晓青做的鞋袜,装好了带着,随马槐去了春明阁。
陈晓青见到她也很是惊喜:“姐姐今日不当值吗?”
“昨日当值,今日歇着。”林木兰小心翼翼的扶着陈晓青坐下,问她,“最近怎样?吃得香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陈晓青回道:“这几日闹得正凶,略微有点气味的都闻不得,更别提吃了,不过保姆们说,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林木兰也不懂生育之事,只看着陈晓青的样子难免心疼,便说道:“要是能吃,还是多吃些吧,两个人呢。”
陈晓青腼腆一笑,点头应了,又问林木兰在福宁殿习不习惯,还叹气:“我真不知道官家叫你去做直阁,早知如此,我就不多嘴了,还不如让姐姐依旧在宫正司呢。”直阁值夜辛苦,见着官家的时候也不多,陈晓青怎么想都觉得对林木兰不起。
“这怎能怪你?”林木兰不欲她担忧,就拣了好话安慰她,“其实直阁也挺好的,官家夜里睡得安稳,我们便什么事体都无,安安心心守着便是。白日里更是空闲,还可以做点活计,你看。”她拿出鞋袜给陈晓青看。
陈晓青越发觉得对不起她,便说等哪日官家高兴,再提议让林木兰做司寝。
“快别为了我这样!官家会不高兴的。你就别操心我了,好好照顾自己,顺顺当当生下小皇子来,我们大家便就都好了。”林木兰非常诚恳的劝道。
陈晓青知道她说的是正理,便点头应了,又提醒她:“福宁殿的人总的来说都还好,只是姐姐须得留心一点,福宁殿本可有两位散直行首,崔姐姐之下,白小福本也够格,但崔姐姐一直压着她不叫她出头,你记着对这二人都不远不近就好了。”
她本还要说说几位直阁,外面宫人却忽然隔着帘子禀道:“才人,柳贵人来访。”
陈晓青微微皱眉,却还是说:“快请。”
“我去迎一迎。”林木兰拍拍陈晓青的手,起身快步到门口迎接柳晨。
“木兰也在这啊!”柳晨远远见了她就笑,“这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林木兰见她穿了一身桃红褙子,外面披了一件灰鼠皮斗篷,依旧打扮的体体面面,略觉安心,笑着回道:“是啊,贵人安好?”一边说一边行了一礼。
柳晨快步上前扶住她,与她一起进门,“咱们姐妹之间这么多礼做什么?”她话是这样说,进了门还是要给陈晓青行礼。
陈晓青也已站了起来等着,见状便伸出手来拉住柳晨:“柳姐姐真是的,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如此。”
“礼不可废嘛。我知道晓青待我的心,只是恐怕外人听说了,要说我轻狂。”
陈晓青很有些无奈,这是她的住所,屋子里也没旁人,外人如何会知道?但她也不能多说,说多了柳晨就要发酸,她更不知如何应对。
姐妹三人时隔几年,终于再次围坐在一起,大家却一时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柳晨先平静下来,问林木兰:“听说木兰妹妹去福宁殿服侍了?”
“是,做直阁。”
柳晨一叹:“怎么是直阁?当初我跟晓青商量的,是让你去替她的位子做司寝呀!”
陈晓青垂了头,林木兰刚才好容易劝的她放下此事,免得她为此烦恼,影响胎儿,想不到柳晨到来,没两句就又把这事提了出来。
她只得再次说道:“贵人快别这样说,直阁也是服侍官家,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我若还敢心存不满,那才是真轻狂。”
柳晨微微一笑,心想果然她们二人才是真要好,便慢慢说道:“那倒也是。直阁也是近身服侍官家,总有机遇得官家宠幸的。我如今也算琢磨出来了,官家喜欢的,还得是晓青这样单纯娇憨的,木兰以后多学着些晓青,总没错。”
林木兰不欲多谈此事,只微微低头。陈晓青则觉得有些尴尬,讪讪道:“也没有柳姐姐说的那么……”
柳晨笑看着她不说话,气氛更尴尬了一些,林木兰觉得这样下去不好,便抬头说道:“晓青身子重呢,累了吧?我跟柳姐姐就不多扰你了,你好好歇着。”
说着起身去拉住柳晨的手:“我还有事想问问柳姐姐。”
陈晓青知道今日是没法说知心话了,便起身送了她们二人出去,等人都走了,才闷闷不乐的进房去歇着。
林木兰想着,三人本是最亲近的姐妹,这几年虽然各自求生,可在她心里,还是与柳晨跟陈晓青亲近的。偏偏柳晨如今这副样子,让人想亲近她也难,便打定了主意想好好劝劝她,所以出了春明阁之后,就与柳晨去了她的住所。
☆、第52章 猜疑
柳晨引着林木兰进了自己屋子,微笑道:“我这里比不得春明阁轩敞,妹妹别嫌弃。”
宫中规矩,才人以下都是没有资格独居一阁的,只能聚居在后苑兰熏园南面。柳晨是贵人,分到的屋子不过是三间房带两间耳房,与建有小楼、另带厢房、独成一院的春明阁自然无法相比。
林木兰假装听不出她话语里酸味,四处打量了一番,笑道:“姐姐这里收拾的这么舒适,哪里会嫌弃?”
柳晨也不过是白说一句,转头就吩咐宫人上茶,等宫人送上茶退下了,才问林木兰:“做直阁辛苦吧?我瞧着你精神不如在宫正司那时。”
“昨夜刚值夜,是有点短了精神。”林木兰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日子,自己也觉得不太有精神。
柳晨闻言轻轻一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咱们姐妹俩总是运气差一些儿。”
林木兰正有心劝她,听她提起这话,便顺着话茬道:“我倒觉着,咱们运气还不错。姐姐想想,当初咱们八人一同入宫,现在排在姐姐和晓青前头的,也只彭娇奴罢了。比起周华、吕月娘、钱惜等人,咱们的运气还不够好么?”
“那不同,周华和钱惜是自作自受。倒是吕月娘,谁个与她比,都算是运气好了。”好歹有命在。
林木兰笑道:“是呀。如今咱们都好好留在宫里,姐姐已有了位份,我也有职事,便是一时运势不佳,也总有能翻身的一日。何况晓青已经有了身孕,待明年生下皇子来,少不得还要进封,那时她有了倚仗,想提携我们也容易,姐姐想想,咱们的好日子是不是还在后头呢?”
如今宫中只存活了一个皇子,还是韩庶人生的,若陈晓青这一胎能一举得男,依照官家和太后对她的喜爱程度,恐怕位份不会低,只要她有心提携,柳晨和林木兰的日子自然能好过一些,可就怕:“万一晓青不愿提携我们呢?”
林木兰一怔:“怎会?”
“木兰,你还没有侍奉官家,你不懂。”柳晨幽幽叹气,“晓青与你我不同,她遇事不会似你我一般先衡量利弊,而是先论亲疏远近。以往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她自然与我们最亲,事事想着我们。可等她服侍了官家,再生下皇子来,官家和皇子就成了她最亲的人了。若要提携我们,就得把官家分出来,你说,她能舍得吗?”
林木兰并不觉得陈晓青会这样,就替她分辩:“晓青不是那等善妒之人。何况官家也不是谁的官家,这个道理,晓青明白的。”
柳晨似笑非笑,回道:“道理谁都明白,却并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事换了你我,自然都不会藏私,官家宫中美人无数,与其便宜旁人,不如将好处留给自家姐妹。可晓青嘛,”说到这里,她轻轻摇头,低头端了茶来喝,后半句到底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