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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林兄弟吃得跟小仓鼠似的,两颊鼓鼓的,庄民国本来是想说上一句,“自己剥”的,一看儿子这吃相,到底叹了一口,认命坐在旁边给他们剥壳子。

两个人剥,兄弟两个面前还有余粮,庄民国去拿了碗来装了大半碗,叫大儿去端给老两口吃,他们就继续剥瓜子壳。

“砰”的一声翠响从隔壁响起来。

陈夏花立马跑了过去,庄民国晚一点,冲到大房那边,只见庄玉林跌坐在地上,手上端的碗也摔在地上碎开了,陈夏花把人扶起来挡在身后,老实得不善言辞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瞪着庄二妞:“你怎么这么坏啊,你弟弟哪里惹你了你推他。”

陈夏花跑得快,庄二妞原本是打算把问题推到庄玉林身上的,就跟上辈子一样,跟她们姐妹平常推脱一样,什么“都是庄玉林他们自己不懂事、不听话”。

还没推,陈夏花先看到了。

这辈子陈夏花也听了好几回,男孩子皮实,她原本也想着是姐弟之间的嬉闹,哪里想到,是庄二妞这个看似“老实人”在撒谎!

庄二妞模样像她爸庄民安,是个老实巴交的模样,平常又不爱说话,庄大妞性子厉害,像她妈,庄二妞像她爸,都说她跟她爸一样是个老实的。

老实个屁!

庄二妞想跟平常一样往庄玉林身上推,但现在先被陈夏花这个当二婶的看到了,这话就说不出来了,噘着嘴不吭声。

她是觉得二叔他们奈她不得。

庄民国他们确实奈不何她,但是也没姑息她,转出门把庄二妞拉到村子里,把她做的事给讲了,庄二妞众目睽睽下,泪花在眼里打转,庄二妞今年都十一了,欺负堂弟一个五岁的,庄民国没心软。

他大嫂刘春枝这会出面了,也是个不讲理的,“二弟你也是,你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她们不也是你侄女吗,你这个当叔叔的一点吃的不给,她们都以为你不喜欢她们了,这不才推了玉林一把,都是小娃,没用多大的力。”

在刘春枝眼里,庄二妞为什么推庄玉林那小崽子呢,就是庄民国太偏心了。

“那你这个当伯娘的怎么没给玉林她们东西?别说没钱的话,家家户户这年月都穷,我家也是过年分肉才吃了一口,炖肉的时候还给爹娘端了碗,至于他们是全吃了还是你们也一起吃了,这大家心里都有数,你们可是一个汤都没回的,这半碗瓜子是孝敬爹娘的,亲孙女还抢老人的吃?”

两个老的跟着大房住,但凡他们要孝敬,那就免不了要吃亏,要被占点便宜。

正值中午吃了饭没多久,村里人多着呢,刘三婶撇了撇嘴儿,“连半碗瓜子都要抢?”

她这个有工人的家庭,是不会为了一把瓜子干这种蠢事的,刘三婶天然带着优越,语重心长的跟刘春枝说:“不是我这个当婶子的说哦,我家里可没人敢抢我儿子孝敬给我的,你们当爸妈的也别太抠了,棉花糖才五分钱一团,果丹皮也才一毛一根,你们家孩子没吃过,花个一毛几分的买来给她们尝尝怎么了?”

“只有吃过了,才不会馋一把瓜子儿,姑娘家,馋嘴的名声可不好听。”

刘三婶这个工人家庭说的话比别人都有信服力。

上辈子,他们光明村除了庄民国两个是大队下出了名儿的享福的老头老太太外,在他们之前的最享福的就是刘三婶了。

人爱碎嘴,又喜欢说人坏话,但架不住她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他们家的“工人”大壮在八十年代买断了工龄,去了私营厂里打工,买断补贴的钱拿来给刘三婶买了社保,买了没两年刘三婶就是关工资的人了。

刘春枝被这话给躁的,脸都红了,她得罪不起刘三婶,就恶狠狠的瞪着庄二妞:“跟我回家去,吃吃吃,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眼皮子这么浅的。”

刘春枝带着庄二妞一走,庄民国也带着人走了。

大嫂刘春枝要早出来,他也犯不着去外边说,大嫂刘春枝怎么想的庄民国猜得到,就是觉得他们奈何庄二妞不得,他们躲着不出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那就是背后没有一对有担当的父母。

回去的路上,是陈夏花把大儿庄玉林抱着走的。

庄玉林一直没说话,小脑袋一直埋在陈夏花怀里。

陈夏花都回来这么久了,他还是头回要她抱的。

一到家,她难得主动开口跟庄民国抱怨:“你说她们姐妹怎的就这样了呢?小时候看着还好好的。”

要不是她看见了,只怕大儿庄玉林身上又要背个“不懂事”的标签了。

庄民国难得泡了点茶水来,看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玩,才跟陈夏花说起来,“所以,我们当家长的,要学会相信孩子。”

一个家里的信任出现了坍塌,是致命的,足足几十年都平复不了,互相指责,吵闹不休,都是庄民国亲身体会过的。

究其根本,就是“信任”。

“不管是谁说,就是老师说,咱们也要打听清楚。”

陈夏花的反应更多数的父母一样:“老师的话还有错了?”

“只要是人,谁没错过?”

老师嘛,有好有坏,有一心为学生的“好老师”,也有害群之马,不讲师德的“坏老师”,家长不能一味只听老师说,还得学会听孩子说。

庄民国上辈子看视频号就看过,有些愚昧的家长一听老师说孩子哪里不好,都不听孩子说,就“认定”了是孩子的问题,对孩子动辄打骂,把老师的话当“圣旨”一样。

这样的家长是愚昧的,也是悲哀的,更悲哀的,是那些不被他们信任的孩子们。

包括庄民国自己。

年初二,庄民国一家去了六生产队陈夏花娘家,小舅子陈银宝已经没事了,结婚七八年头一年在丈母娘家见他勤快又来事,不吹自己的丰功伟绩了,姐夫长姐夫短的,拉着几个姐夫喊家里没钱,借不出钱来。

他这是怕庄民国两个来借钱的。

丈母娘今年把“批评大会”都给取消了。

第17章

这是头一回,庄民国这个三个陈家女婿在丈母娘家被当成“客”。

陈婆子的口头禅除了那句“要靠儿子给她养老”的话外,对几个女婿也是有口头禅的,她说的是,“一家人,谁做事都一样。”

然后他们陈家一家子就坐着当翘脚老爷,他们这些外姓女婿跟出嫁闺女就成了老爷跟前儿的“保姆佣人”。

今年不一样,陈婆子一句重话、难听的话都没说,出嫁的陈家两位姐姐陈桂花、陈兰花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跟往年一样都备上了家里最好的来,生怕被挑刺,不过今年不同,陈婆子说了,“今年不收礼!”

陈兰花嫁的是村干部家,这回还特意带了一罐麦乳精回来,花了她好几块呢,就想出出风头,陈婆子今年却不收了。

她是不收,但麦乳精的诱-惑实在太大,陈婆子没忍住,把麦乳精开了一人给泡了一碗,剩下的推给了陈兰花,叫她带回去。

她也是吃过麦乳精的老太太了,果然甜滋滋的,回头也能在村里当谈资了。

陈婆子是想收礼的,过年过节的,女婿给丈母娘家送礼不是正常的吗?谁家女婿登门不送礼的,要被笑好久的,但陈银宝认真给她分析过了,“收了厚礼,人家就知道咱们家有钱有粮了,到时候过来借怎么办?”

穷才有理由不借啊,不穷还不借,他们就占不住脚了。

为了怕几个姐夫跟他借钱,大过年的,往年都是一身新的陈银宝特地穿了件破衣裳,这个年头,老一辈的还是节省惯了,能补的衣裳补成一块一块的继续穿,年轻的不穿补丁衣裳了,陈银宝还有一身军绿色的棉衣呢。

不光在几个姐夫跟前儿哭穷,就是出门陈银宝都哭穷。

彻底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中午,陈婆子端了一盆水煮青菜叫他们吃。

太明村这边没有果林副业,但不少人家在自留地上都有一颗柿子树,寒露柿子红了皮,霜降摘柿子存家里头,陈家也是有一颗柿子树的,这树结得不多,往年也只有半篓子,多数人家安排这些吃的,都是自家吃一些,留一些等过年客人来了装一盘,一人分一个的。

吃了饭,他们又坐了坐,大儿子玉林带着小二玉春在院子里玩,到他们提出要走,陈家都没人拿出半个果子给小孩吃的,给亲外孙、亲外甥的。

大姐二姐家都没带小孩来,说家里有人带着,出了六生产队太明村,姐妹几个就各走各路了。

陈夏花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个生产队,她突然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牵着的儿子,眼里十分认真跟庄民国说:“穿过三生产队过去,再走半个小时就到公社了,刘三婶说这两天公社有卖水果的,不要票,咱们去买两个柿子吧。”

六生产队太明村有柿子,他们吃了饭休息的时候,隔壁就有小孩捧着个红彤彤的红皮柿子在啃,庄玉林兄弟俩个也看到了,庄玉林大些,能忍,小二玉春看见人家吃,也想吃,直勾勾的看了好一会。

陈夏花悄悄找了她娘陈婆子,想请她拿个柿子分给玉林兄弟俩个,她去年在娘家干了几个月的活计,连那颗果树缺水都是她浇的水,没道理连她俩个儿子想吃一个柿子都吃不上吧?

陈婆子说什么呢?陈婆子当时把脸一板,对着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亲闺女,她就没好脸了,“吃吃吃,没有,家里穷成这样,你兄弟都被人打了,你住这么近,不说提两斤肉来看看,给他补补,还想吃柿子,多大脸?”

可是陈夏花分明已经在屋里看见了被布盖着的篓子里,露出来的红皮柿子的模样了。

还不少,至少有七八个,知道他们出嫁的闺女要回娘家,特意把家里的好东西藏了掩了,生怕他们尝了一星半点的。

大过年的,陈夏花被训了一通,也歇了问她娘拿柿子吃的心思了。

但她心头闷着不说,越想心里越难过,话一说出口,她顿时松了口气。

娘家不给,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疼。

庄民国身上是带了钱的,他看了两眼陈夏花现在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也猜到了点,弯腰把两个儿子都抱起来,“好,去供销社买柿子。”

陈夏花这个模样,上辈子庄民国看多了,她这不是头一回在丈母娘跟前“受气”了,陈婆子脾气不好,他们两口子都老实,庄民国早前没少被骂的,何况陈夏花经常在她眼皮子底下了。

再老实的人被骂都有反应,他们老实,不敢反抗,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陈夏花跟在他们父子几个身后。

庄民国跟她说:“老人已经老了,以后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该给的孝敬给,最主要的,把咱们自己的小家经营好,把咱们俩儿子送去读书,给他们挣钱买房,娶媳妇,以后享福。”

家家都是这样想的。

陈夏花点头,眼里还有些疑惑:“可是你以前不说...”

说什么,说...

陈夏花回想,以前他们没说过什么,两个都是老实人啊,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呢,当长辈的发了话下来,他们又扛着工具去做活去了,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干活,被压迫,已经很少去思考这样到底对不对了。

“以前那是不开窍呢,现在开窍了,你看看咱们大儿小二,咱们还有他们要养呢,就是为了他们俩,咱们当爸妈的也不能整天什么都不干,那跟混吃等死的人有什么差别?”

当爹妈的,对自己的子女那就是天然的牵挂,陈夏花都能为了一个柿子,争这一口气,去供销社买都要让他们吃上的。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公社。

公社人多,街上到处都飘着香味,供销社门前排队的人更是排到了街口,庄民国一路抱着人,二话没说就去排队了。

陈夏花紧跟着,突然幽然说了句:“你说得对。”

庄民国他们是排队排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买水果不用排队,也不要票,这些排队的是买棉花,买收音机、缝纫机等大件的。

现在结婚流行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外加个收音机。结婚啊,现在结婚不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了。

他们结婚是怎么结的呢,背个包就来了,家里有钱的就请送亲的吃顿饭,没钱的送了人来,坐一坐,喝碗水也就回去继续干活去了。

嫁妆就在背的小包里头,一条毛巾,几块钱,平常穿的衣裳。

棉花也是要票的,他们村里每年只发上五六斤的,家里人多的,自家人用都不够,哪里还有剩余做成棉被给闺女当陪嫁的。

至少在村里头,没人会给闺女陪嫁棉被。

公社下边大队多,每个大队种的水果都不一样,不要票的水果贵,五个柿子就七毛钱,柜台外边还有不少穿得体面的妇人家在买什么“百雀羚”,蓝黄的铁盒子装的,买到的妇人捧着铁盒子高兴得很。

庄民国知道,这是女人家的“护肤品”。

庄民国看了看陈夏花黑梭梭的脸,伸手在兜里掏,只掏到薄薄一层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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