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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轻稚却等不了那么久。
她让宫人上前“叫醒”康亲王,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康亲王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抬头看向他。
他面容同洪恩帝有几分仿佛,都是俊美长相,只是如今已经年迈,身上多了几分儒雅和慈和,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此刻他就淡漠地看着陈轻稚,问出来的话也很和蔼:“太子妃,你问本王?”
他是长辈,陈轻稚当然不敢不敬,闻言只道:“康皇叔,您是宗人令,是宗室中的领头人,皇位如何定夺,还请您开口。”
她话音落下,陈世明轻轻抬手,四周的御林军皆做了拔剑的动作。
唰得一声,响彻大殿。
但康皇叔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依旧气定神闲:“太子妃,你要明白,能定夺皇位的,只有皇兄一人,其余之人若想染指皇位,都是……”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谋逆。”
陈轻稚的脸色微变。
她大抵没想到康亲王可以如此油盐不进,态度坚决,他不发话,此事便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不好看。
“康皇叔,你要多想想朝堂上下,想想大褚百年基业,想想平静生活的百姓们。”
一旦皇位空悬,皇族争储,必定要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陈轻稚所言,已经是极为委婉的了。
康亲王老神在在,揣手静立,他眉毛都不抬,只说:“本王说了,一切都由皇兄定夺,皇兄圣旨,臣弟莫敢不从。”
陈轻稚一个没忍住,气急攻心,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扭过头来,目光同陈世明交汇,兄妹两个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力捧李端继承皇位。
陈轻稚看到了兄长的目光,心中大定,她挪开眼眸,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末了,她又看向康亲王:“康皇叔,人人都知陛下早就昏迷,时日无多,万无法定夺储君,既然康皇叔不愿意做那引路人,本宫便只能自行决断。”
“来人!”
她一声令下,御林军立即就要拔剑上前。
就在此时,已经关闭的奉先门突然洞开。
一驾三十六人抬御辇缓缓而入,御辇之上,是传言中昏迷不醒,即将殡天的洪恩帝。
只看他穿着整齐的冕服,眸色沉静,稳坐御辇之上。
“朕还没死,你们就想谋朝篡位不成?”
论谁都没有想到,洪恩帝居然已经康复了。
他一出现,许多对今日乱象心生不满的老臣皆是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朝臣山呼万岁,气势之盛,响彻朝野。
这才是天家帝王的气度,这才是九五之尊的威仪。
帝王归来,天威仍在。
————
紧跟在御辇之后的,是贵妃娘娘的銮驾。
她身着素黑礼服,头戴凤冠,眉目端肃,浑身上下都是凛然气息。
直到瞧见她,姚珍珠心里的紧绷才突然歇下,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原来,殿下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当真有底气故而才如此淡然。
洪恩帝和贵妃娘娘的突然出现,让真个奉先殿气氛陡然一变。
从元月至今,众人皆以为他就拖着一口气勉强度日,谁能想到消失已久的皇帝陛下会突然出现在长信宫中。
他苏醒、康复、离开玉泉山庄并暗中回京,所有这一切都无人知晓。
且看陈轻稚和陈世明的表情,便知他们两人对皇帝陛下的行踪毫不知情。
洪恩帝的御辇缓缓前行,沿途的朝臣纷纷跪拜,待他行至御阶之前时,已是众人齐拜,山呼万岁。
但在此时,洪恩帝却没有下御辇上奉先殿。
那高耸的台阶,仿佛是一道道荆棘,阻挡了坐在御辇之上的洪恩帝。
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御辇就那么随意地停在了御阶之下,贵妃的銮驾也陪在身侧,背后就是李氏的天潢贵胄,身前则是跪了一大片的满朝文武。
晴空之下,暮春时节,帝王威仪尽显。
洪恩帝依旧端坐在那,声音也不如以前洪亮,透着一股久病不愈的孱弱。
“太子妃,你想推李端当皇帝?”
洪恩帝一开口,就令站得笔直的陈轻稚膝盖一软,连带着陈世明和李端也都跪了下来。
“陛下……儿媳并无此意。”
洪恩帝的目光很飘,似乎在看每一个人,却又仿佛什么人都没看。
他已经老态龙钟,病痛缠身,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可以御驾亲征的年轻帝王。
洪恩帝轻笑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陈爱卿,你的御林军为何都调集入宫?”
陈世明跪在那,头别扭地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
“臣,臣是为了同僚及宗亲们的安全,故而有此一举。”
洪恩帝能悄无声息如同,就说明奉先殿外的御林军已经被制服,这一段厮杀竟已安安静静结束,无人进来通传,也无人发出吵闹之声。
奉先门外的无声战争,好似根本都不存在一般,仿佛所有陈世明手下的御林军都飞快叛变,临阵倒戈。
这也并非不可。
原来御林军还听陈世明的指挥,不过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现如今统御大褚三十载的真龙天子回归,他们自然不敢再生二心。
洪恩帝听出陈世明言语中的悔意,淡淡应了一声:“这样啊。”
这样啊,轻飘飘的三个字,炸得陈世明头皮发麻。
陈世明直接跪拜在地,不敢起身。
“陛下明鉴,臣……臣绝无不臣之心。”
洪恩帝这一次没有理他,也没有再跟任何人多言,他只是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的朝臣们,看着这些辅佐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臣。
大多数朝臣都已眼泪斑驳,感动得老泪横流。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他们到底有何居心,对大褚的忠诚倒是从未变过。
洪恩帝长叹一声。
“朕老了。”他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文武百官皆是惊叹。
“陛下!”他们不约而同开口,仿佛想要劝一劝洪恩帝。
洪恩帝却摆摆手,只道:“朕确实老了,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老眼昏花,不说还能上朝主持政事,便是连吃穿生活都要人服侍,如今大褚正值繁荣之盛,朕这样的老人,当真无法再为国为民夙兴夜寐。”
他说了这么多话,到最后气都虚了,喘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口。
即便如此,奉先殿上上下下,数百人也都安安静静跪在那里,认真听他话语。
“朕年老体弱,无心政事,朝中上下,大褚内外,还需新帝鞠躬尽瘁,为国效力。”
朝臣们终于意识到,洪恩帝特地选今日回宫,为的就是直接推举新帝登基。
太子李锦昶接连被德妃、太子妃和寿宁公主指证其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狼子野心,德行有亏,禽兽无异,他自不可能再继承大统。
昭王身世不丰、敬王牵连宜妃一事,九皇子身陷诏狱,大皇孙不被洪恩帝喜爱,二皇孙断腿休养,三皇孙有谋逆之嫌。
洪恩帝虽已老迈,却并非糊涂,他绝不可能选年幼的皇子成为储君。
把那几位排除在外,怕也只有五、六、七、八四位皇子有继立为帝的可能。
这其中,五、六、八三位皇子皆是母亲早亡,外祖平凡的家世,平日里既无才德名声,又无朝臣支持,脸上毫无富贵之相。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七皇子了。
但凡此刻还清醒的朝臣,都应该想明白这一期,那淑妃同七殿下便更清楚了。
然而这母子两人却都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即便有人朝两人看来,他们也都敛眉沉思,毫无雀跃之态。
究竟是不是七皇子?
众人心中的疑惑瞬时攀上顶峰。
若不是七皇子,又会是谁呢?
洪恩帝看着这些大臣的反应,看着他们猜测好奇,微微点了点头。
玩弄心术者,终也要被人玩弄。
洪恩帝眉目舒展,脸上终于有了清浅的笑。
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
“宿儿,”洪恩帝头也不回,直接道,“过来。”
即便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众人也实在掩饰不了心中的惊诧。
有那略年轻些的大臣和贵胄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抬头往李宿身上看去。
只看一向少言寡语的穆郡王今日依旧冷淡,他敛眉静气,对于洪恩帝的传召丝毫不惊讶。
甚至,在他眉宇之中,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种笃定和端肃,让他身上的稚气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威仪。
李宿冲着洪恩帝的方向行过大礼,然后才从地上起身,顺着御阶来到洪恩帝的御辇边。
“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