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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焦山山脚时,已是卯时。
天仍是灰蒙蒙的,闪烁的星辰隐约可见。她下了马车,望着上山的路犯难起来。莫说天色灰黑,谢五郎目不能视物,这……这该如何上山?
不过转眼一想,崔锦又不担心了。
谢五郎只说要踏春,并无说上山,兴许在这附近走一走,待天亮时他也该累了,便会回去了。
岂料她刚这么想,谢五郎就迈开了步伐,径自往前走去,而不远处正是唯一上焦山的路。崔锦惊愕极了,阿墨并没有扶住谢五郎,谢五郎负手前行,仿若闲庭散步一般,一点儿也不像是目不能视物之人。
周围的随从擎着火把跟在附近。
此时,谢五郎停下脚步。
阿墨开口道:“崔姑娘,怎么还不跟上来?”
崔锦如梦初醒,提起裙裾跟上谢五郎的脚步。阿欣连忙跟在崔锦身后。一路上,崔锦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谢五郎。
瞧他走得如此平稳,看起来不像是个瞎的。
有那么一瞬间,崔锦觉得兴许巫子目不能视物之说只是传闻。
不过很快的,崔锦就发现了谢五郎上山的诀窍。
焦山位于樊城郊外,山并不高,几乎每一天都有人上山采摘或是伐木,久而久之,便也踏出一条平整的山路。不过平整归平整,总会有一两处是凹凸或是有异物。
然,她今天上山,山路异常地平坦,除了有坡路之外,与平地并无差别。
想来是谢五郎早已派人清扫了山路,且跟在谢五郎身边的阿墨时不时会出声,不过声音极小,离谢五郎有些远的她听不太清楚,估摸着是在指路。
到半山腰的时候,谢五郎停下来了。
阿墨小跑着过来,说道:“崔姑娘,郎主让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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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阿锦。”
“阿锦在。”
谢五郎仰着头,仿佛在看着天空。崔锦看着他素白的背影,冷不丁的觉得眼前这一位贵中之贵的谢五郎有几分落寞。只见他沉默了半晌,方慢条斯理地道:“你且说说周围有什么。”
她愣了下,不过很快的便反应过来。
她打量着周遭,说道:“前方有一座五角凉亭,亭子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到了春夏交际时,经常有鸟儿停留在石桌上。小时候阿爹带着我与大兄上山,累了便在五角凉亭里歇息,鸟儿也不怕人,扑腾着翅膀光明正大地在石桌上走来走去。后来我见鸟儿有趣得很,便想捉一只回家,只不过家中穷困,怕忍不住宰了鸟儿当吃食便只好作罢。”
崔锦刚开始还有几分拘谨,可说着说着,她仿佛忘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谢五郎,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人。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轻快。
“那鸟儿似乎与我极有缘分,有一回竟然跟着我回家了。我偷偷地养在厢房里,每天将自己的饭食分给它。它是一只红黄相间的鸟儿,眼珠子是黑色,头顶还有一根红羽,模样很是憨厚。我偷偷地养了几个月,还给它起名唤作小红缨,后来……后来小红缨不见了。大兄和我说,鸟儿也有家,它想家了,所以便回家了。”
说到此处,崔锦叹了声。
“其实我知道的,大兄是在骗我。小红缨哪里是想家了,它只是熬不过寒冬死了。大兄怕我伤心才会说小红缨回家了……”
她陷入回忆中,直到背后的阿墨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崔锦想起阿墨曾经说过五郎喜洁和喜静,她方才那么聒噪定是让谢五郎不悦了。
“阿……阿锦似乎说得有些多了,还请贵人恕罪。”
岂料谢五郎却道:“无妨。”
话音落时,他迈开步伐往前走。
崔锦跟上,小声地说道:“再走十步,五角凉亭就到了。”谢五郎的脚步一顿,随即有数人上前,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五角凉亭里的石桌罩上了一层貂毛镶边的锦缎,石凳上也放置了墨绿浣花锦缠枝纹褥子,五角凉亭上垂挂下薄纱。
随从训练有素地退离。
石桌上留有一盏圆筒花灯,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随之而来的是谢五郎的声音。
“鸟儿便是在这里?”
崔锦怔了怔,说道:“……是。”
谢五郎似是陷入沉思,手指微屈,有节奏地敲着石桌。
崔锦见状,也不说话了,索性在谢五郎对面坐下。刚坐下,谢五郎又开口道:“继续。”崔锦眨巴着眼睛,她问:“贵人要听阿锦说什么?”
谢五郎此时的心情不错,他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贵人为何要在卯时上山踏春?”
此话一出,在谢五郎身后侍候的阿墨不由多看了崔锦一眼,心想这崔家大姑娘给根竿子就真的往上爬了。郎主的喜好又岂是她能开口问的?这下可不妙了,平日里郎主最不喜欢别人多嘴问事情。这崔家大姑娘也真是的,郎主让她随便说说,显然是想听她之前说的小红缨。
阿墨不用看谢五郎的脸,就已经能预料到自家郎主会面色不悦了。
他瞪了崔锦一眼。
未料谢五郎竟然回答了。
他的唇角含了一丝笑意:“让你半夜起来,我心里高兴。”
崔锦的嘴角微抖。
她说道:“原来贵人只是为了捉弄阿锦,不过能让贵人惦记着,也是阿锦的荣幸。”她的声音变得轻快,“一想到贵人心中有着阿锦,阿锦心里也很高兴呢。”
顿了下,她又认真地道:“贵人在马车里与阿锦说的话,阿锦都一一记住了。能得贵人看重,阿锦不胜欣喜。”
她的声音真诚中带有喜悦,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与自己心尖上的人诉说着情话。
谢五郎微怔,仿佛没有想到崔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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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变亮。
没多久,谢五郎让随从送了崔锦回去。他仍然留在半山腰的五角凉亭中、阿墨沏了一壶热茶,道:“郎主,可要将崔氏收了?族长若是晓得郎主此趟出来收了个姑娘,想必也不会总想着法子给郎主塞女人。”
顿了顿,阿墨又说道:“若是郎主担心崔氏的家世,大可与汾阳崔氏打声招呼,崔家不一直想给郎主送女儿么?”
谢五郎缓缓地道:“此事不急。”
阿墨愣了下。
谢五郎喝了口茶,慢声道:“可有动静传来?”
阿墨回过神,连忙道:“郎主果真料事如神!一切如郎中所料,那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可是他们定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郎主并不在赵府。我们的人已经将企图弑杀郎主的刺客捉拿了。如今只等郎主回去亲自审问。”
谢五郎搁下茶杯。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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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回到家时,天色已然全亮。她从后门进去的,直到门关上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从焦山回来的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也就是说除了谢五郎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跟贵人去踏春。
似是想起什么,崔锦扭过头吩咐道:“阿欣,今日之事不得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我大兄。”
阿欣却瞪大了双眼。
崔锦蹙眉,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妹,不能告诉我什么?”
崔湛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背后响起,崔锦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说实话,在这个家中,她不怕阿爹,也不怕阿娘,反而是怕大兄。
她咽了口唾沫,缓缓地转身。
“大兄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崔湛瞅她一眼,说道:“怎么及你早?一大清早的,去哪儿了?”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崔锦,目光最后落在她的鞋靴上。
崔锦说道:“昨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了许多肉包子。今天起得早肚里馋虫也来了,便索性带着阿欣去买肉包子。”
“去买肉包子,鞋靴上的泥土怎么来的?”
崔锦摸摸鼻子,说道:“吃完肉包子后,便顺便去附近的庙里上香了,应该是那时踩到的。”她笑吟吟地道:“我……我这不是怕大兄说我贪玩,一大早便出去,所以刚刚才让阿欣莫要告诉大兄。下回我若这么早出去,一定告诉大兄。”
说罢,崔锦溜得飞快。
阿欣行了礼,也赶紧跟上崔锦的脚步。
崔湛皱了皱眉头。
阿妹说的不是真话。这样的情景以前也出现过的,便是阿妹倾心于赵家三郎的时候。
他的表情变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