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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满头的汗,一只手按在胸口处,疼得意识迷离。
宋以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去按床头的呼叫器。
“以岚……”他叫她的名字。
“是我。”宋以岚凑近了听他想说什么。
“叫魏哲峰……”他合上眼,专心对付胸口极度的不适。
魏哲峰很快赶到,一看徐忠的状态,脸色瞬间变了。
周围不停有医生护士小跑着进来,徐忠床边挂上帘子,有护士过来委婉地请宋以岚出去。
护士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听见“抢救”两个字,整个人僵住,浑身冰冷。
表面上再怎么云淡风轻,心里的痛苦,在他这样的病人身上,总是难以不着痕迹地压下去。
宋以岚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都没意识到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了满面。
走廊里来去匆匆的人没有在她身上做过多的视线停留。
医院是个不断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这里的路人都仿佛比外面要冷漠得多。
病房里面还在忙碌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宋以岚竟然还能听见仪器的警报声,尖锐刺耳,把她的心神都勾走了。
她努力稳定着情绪,视线从病房的玻璃上移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有关举报的调查结果上。
即便看起来再一无所获,也总有能用得上的信息。
谭宗南命齐皓挨个核查了徐忠带过的队员,但凡能接触到徐忠个人证章的人,都作为重点对象调查。alan也重新走访了与何子杨势力接触过的老人。
调查的结果却仿佛证实了举报内容,证据事实一一契合。
想着想着,又替徐忠委屈得要命。
他在一线卫国多年,受了满身的伤,搭进去多年的健康,差点连命都献给这个事业,不说荣华富贵万人敬仰,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哪怕是在桐市斗不过何子杨,哪怕是在烈虎的老巢没能回来,都好过被一生信仰抛弃,敲下最后的判决。
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魏哲峰走出来,精神一振,立即上前,忐忑地观察他口罩下的表情。
“他醒了,非要见你,进去看看吧。”魏哲峰摘下口罩,露出脸上的愁绪。“用了针止疼,但还是注意时间,别聊太久。”
宋以岚也顾不上再多问,匆匆道谢,脚下心里都急着见徐忠。
徐忠呼吸不畅,被垫高了后背倚在床上,微仰着头,一只手还按在胸口,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很不舒服的样子。
“忠哥?”宋以岚走得近了,不确定他是否还在醒着,又怕打扰他休息,轻轻叫了一声。
徐忠听见了,睁开眼,按在胸口的手落到身侧,把她刚刚看到不舒服的神态藏了个大半。
“怎么又哭了?”徐忠被还没消减的窒息感折磨得难受,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外面有风,迎风泪。”宋以岚揉了揉眼角,替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徐忠应了一声,顺利地找到宋以岚的手,牢牢地牵住,没有再说话。
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抢救,他精力实在到了极限,没撑多久又合上眼,压抑着浑身极度的不适。
“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陪着你。”宋以岚拉过椅子坐下哄他。她心里的石头并没有落下,考虑着等徐忠睡下再去找魏哲峰问问情况。
徐忠只是摇头,紧紧拉着她的手,却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宋以岚终于意识到,徐忠有话想对她说,却被身上的不适耗着,没力气开口。
“下次再说,我随时都在。”宋以岚不忍看他辛苦撑着精力,又一次劝他。
徐忠还是摇头,似乎意识到他等力气恢复一些的过程会让宋以岚担心,立刻睁开眼,喉结动了动,努力开了口。
“以岚,”他连维持正常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说话更是勉强。他咳喘了几下,尽量把话说得清楚,“我提两个人,你记住,还要帮我,转告谭将军。”
宋以岚意识到他将要说的事非常重要,迅速从包里抽出随身的记事本,准备边听边记。“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第一个叫方彦,何子杨那边,从他身上查。”徐忠皱着眉头,仿佛说出这话的过程,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难受。“第二是曾文成,三年前的事,请谭将军,彻查这个人……”
他喘着气,似乎还想说得更详细,但精力实在到了极限,该交代的重点也已经说明,便朝着慢慢消散的意识做出了妥协。
只是牵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徐忠的病情陷入两难,子弹的位置已经很危险,加上连续两次诱发感染,似乎到了不得不手术取出的时候。可他的身体尚在恢复,能否承受这样的大型手术是个关键性的问题。
魏哲峰召集同事多次会诊以后,最终将建议立即手术的结论传达过去,没想到立刻遭到了徐忠的拒绝。
他的想法很简单,子弹的位置虽然危险,却不会立即致命,即便这段时间反复发病,他也能尽力撑过去。
而一旦手术……
“再等等吧。”
徐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明明频繁发病受苦最为难熬,明明旁人看见他辛苦的样子都忍不住劝他,就连宋以岚把结婚的材料准备齐全,跟户口本放在一起带来医院,就为了能让他看见些希望,他的答案都是这句。
旁人不能理解徐忠的想法,他这种看似没来由的犹豫和等待,却被宋以岚看得明明白白。
他想等到判决下来的那天,见证一个有关自我的结局;他怕自己忽然结束在手术台上,带着所有的质疑和污点离开;他甚至怕如果下来的是最坏的结果,婚姻会连累了宋以岚……
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显得无比单薄,宋以岚能做的只有顺着他给的名字查。
她发了狠心,几乎黑白不分地查了三个日夜,终于在何子杨接触的人中查到一户可疑的方姓人家。
老人的儿子非常孝顺,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分配在临市的部队,一有假期就回家陪着父母。他们曾经的调查停在这个层面,自然地排除了与雪鹰之间可能的关系。
而当她把重点放在方彦这个名字上,这位方姓的老人重新进入他们的视野。
细查下去,他竟然还有一位军校毕业的大儿子,七年前开始鲜少回家,三年前因公殉职。
时间经历结果,都与三年前徐忠出事的那个案子吻合。
事情像绞在一起的棉线,一旦露出线头,所有的复杂交织都变得可解了。
宋以岚扩大了排查的范围,开始重新审视老人近期接触过的人。
这边的排查还没出结果的时候,宋以岚在徐忠的病房外意外遇上了许久未见的齐皓。
曾经的话唠仿佛快速成熟了许多,他插着兜,因为没权力进入病房,就在走廊里等宋以岚出来。
“嫂子。”齐皓刚从基地一路赶过来,有些风尘仆仆的,却不影响整体的气质。“最近忙徐队的事,没什么时间过来,嫂子你见谅。”
“没事。”宋以岚问,“有进展了吗?”
“曾文成这个人,在你给打电话提醒我们详查之前,我几乎要默认排除他的可能性。”齐皓倚在窗边,一边捋顺着思路。“他跟徐队是军校同学,从下连队就一直跟着徐队,后来晚了徐队两年进雪鹰,两个人的战友基础比我们这些人厚实多了。”
宋以岚笑笑,等着他后面的话。
“最邪乎的是,我在三年前结案的卷宗里查到了徐队当年的笔录。”齐皓看向宋以岚,观察着她的反应,“按照徐队当时所说,曾文成是牺牲了自己,才给徐队争取了救援时机。”
“那……忠哥还让详查这个人?”宋以岚也有些不懂了。
“我们原本也只是这样想。”齐皓皱着眉,“但他当初舍身救徐队的行动,也许只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解脱。”
第51章 立马昆仑(3)
到月末的时候,这边的调查还在沿着新的方向紧锣密鼓地进行,军事法庭那边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两位军官再一次来到病房,徐忠正输着液靠在床头上读一份报纸,他输液的手上面,轻轻搭着宋以岚的手,替他暖着冰冷的药水。
他们一个在安静地读报,一个皱着眉滑动着平板电脑的屏幕,看起来互不干扰,又因为交叠的手透露着彼此深爱。
他们同时察觉到两位军官,对视了一眼。
被问讯的次数多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去吧。”徐忠平静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以岚点点头,收起平板,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个小型的热水袋,灌好热水用毛巾包起来放在徐忠输液的手下,这才转身离开。
徐忠这些天被子弹折磨得精神十分不好,即使没有直接发病的时候,也时常呼吸不畅。但好在身上的伤终于有了起色,不再需要严格卧床。
尤其是这种有些关乎尊严的时刻。
“你们先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椅子,接着把自己撑起来下了床,拉着输液架走过去,面对两位军官坐下。
徐忠注意到,他们中的一位不停地在瞥他刚才在读的报纸,他又起身,推着输液架回去把报纸拿过来,坦荡地递到那人面前。
“社评报纸。我自己出不去,外面的人多数也进不来,看看报纸不违规吧。”
那人看了一眼报纸的标题,听着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落寞,想起这位徐队长曾经的累累军功,突然对自己的猜忌萌生了后悔的念头。
他接过报纸,“不违规,不违规。”
两个人这趟来,是把军方调查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向徐忠一一核实,然而过程却不是多么和谐。
……
“三年前,你带队围剿烈虎,上报结果为清剿完毕。三年后烈虎重现,是否意味着三年前的任务报告就有所隐瞒。”
每一个问题都是文件上的原话,少校光是念出来都觉得心颤。
徐忠却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抬起眼对上那人的目光,透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似的,“报告的确出自我本人,然而三年前我重伤住院,现场的扫尾工作和烈虎尸体的dna鉴定都不是我来负责。即便结论真的有误,隐瞒也不在我这一环。”
录音笔闪动着绿色的小灯,少校按下了暂停键,提醒徐忠输液的药水已经见底。
徐忠感激地一笑,似乎没有打算叫医生进来起针,自己动手拔了下来,按住带棉球的胶带,“我们继续。”
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徐忠头上已经起了薄汗,身体累精神累,胸口细密的刺痛感也愈演愈烈。但在这样的质疑声面前,他不想露出半点虚弱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烈虎手段极其残忍,你却两次被俘而惊险脱身。三年前的任务,别墅引爆致使我方损失惨重,你却在早先就深入别墅内部的情况下被救出,这是否可以理解为,烈虎似乎总能对你网开一面?”
徐忠眼神一冷,在他们以为这个问题终于戳到他的底线时,收去所有的凌厉。
他沉默,终于没忍住咳喘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又坚定地一如既往,“是我运气好,有一群过命的战友。”
“说的更详细一些。”
“这一次是谭将军不肯放弃我。而三年前……”他手里的热水袋已经有些凉了,却还是被他紧紧捂着,“三年前,我被绑在别墅里,战友冲进来救了我。他缠住烈虎的人,为我争取了时间。”
“他叫什么?”
“曾文成。”徐忠的眼神一动不动。
“雪鹰的死伤多在别墅外围,为什么会有战友出现在别墅内部,你被关押的位置。”
“他进来是为了救我。”徐忠毫不犹豫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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