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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分手?说得容易。他都三十多了,还不结婚?这辈子还能结婚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陈映岚在皱着脸叹气。
儿子结婚成家,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周飞扬心里也沉甸甸的,如同灌满了石头,不是滋味。古话说“三十不惑,四十而立。”可是他今年三十二了,大学毕业十几年了,他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在哪里?他不但立不起来,而且还很迷茫。
他一直想改变,但不知从哪里开始。
周援朝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就悲观了,我们老家,姑娘个个都长得水灵,他去那里扶贫,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年轻漂亮的,那个马娜,漂是漂亮,但年纪大了点。”
陈映岚立马打断老伴的话,对他拔高音量骂道:“不要提你那个老家了!我去过那个地方,穷得无法形容,能找到什么好姑娘?!”
“所以国家要我儿子过去扶贫啊!”
“我一个上海的嫁了你,不就是精准扶贫吗?一辈子还没扶够,现在还叫我儿子去扶?”
周援朝气得哭笑不得,喘了半天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映岚又骂道:“儿子从小在上海长大,去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他过得惯吗,他吃得了那个苦,受得了那个罪吗?”
飞扬妈仿佛点燃的炮仗。
“吃点苦受点罪怎么了,我是那个地方长大的,我也没见着饿死!”
“你没饿死,那是因为你从小就那长大,儿子一直生活在上海!”
“你就是惯他,惯得他三十好几了,还浑浑噩噩,像个小孩,之前在私企不好好干,在外企也不行,现在考上公务员下乡去,你也不同意。我看你是要毁了他!”
“周援朝!”陈映岚气得再次站了起来,简直声嘶力竭,她浑身哆嗦着,怒气如同火山爆发,她尖声骂道:“你跟我翻旧账是不是?儿子不好都是我的错,儿子好就是你的功劳,我受够了,不过了,离婚吧!”
“为什么不能翻旧账?一个问题总是没有解决,同样的错误反复在犯,当然要翻旧账!为什么国家要强调学习历史,这说明翻旧账是很有价值和意义的!”周援朝振振有词,毫不退让。
“没法过了,离婚吧。”
“离就离!”
“你——”陈映岚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浑身哆嗦着。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死男人居然说她要毁了他!
夫妻眼看就要吵起来了,这个时候,周飞扬的手机有微信进来的声音,他点开一看,是女友马娜发来的私信,“见一面吧,在江滨公园的南门入口碰头。”
周飞扬心中一沉,知道马娜这个时候找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抬起头来,看到父母仍旧因为他要不要去那个贫困村的事吵得热火朝天,让他脑仁疼,多年恩爱夫妻,从来没有提过离婚的事情,今天居然因为他这事提出离婚,他头痛起来,便沉默着站起来,走出门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他母亲才后知后觉地喊道:“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半个小时后,周飞扬到达了两个人约定的地方,马娜还没有来,他一个人等在那里,前面不远处就是黄浦江,他看着安静浑浊的江水,内心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
人生何去何从呢?别的男人到了三十多岁时,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像他的那些大学同学,在美国英国法国定居,就算在国内混着的,人生也早就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只需要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就是。
而他却一事无成,又迷茫又无助,好不容易考上一个公务员,又被调到贫困村去,眼看着父母吵架闹离婚,女友也要和自己分手。
他该怎么办?
正在抽着烟想着心事,马娜姗姗来迟。两个人约会,她总是迟到的那一个,周飞扬也习惯了,但是今天,因为他心情不好,所以有些生气。
马娜身段高挑苗条,皮肤白皙,再加上会化妆打扮,穿的拿的都是奢侈大牌,所以看上去就是十足十的大美女一个,只是她的眼角有一些细纹,与此同时,在想心事时,眼神会掠过一丝焦虑。
两个人找了一把长椅坐下,凉风轻轻地吹着,天空微有寒意,夜色如墨,不远处有一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如同此时此刻,周飞扬看不清前途和方向的人生。
周飞扬因为心里有事,在抽烟,马娜最讨厌男人抽烟,看到他没有因为她的到来把烟掐掉,便皱了皱眉,更加不高兴了。
“我听你同事说了。”马娜开门见山,侧了侧身,看着沉默不语的飞扬。她身上的香水很好闻,应该很名贵,脸庞娇艳得像朵鲜妍盛开的玫瑰花,任何成年男人都不会视而不见的。
周飞扬心中动了动,以为女友会理解他,他动了动嘴唇,想诉说心事。
然而,马娜不等他说话,话峰一转,对他板脸说道:“你不能去!”语气是命令式的。
什么?周飞扬讶异地扬了扬眉毛,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马娜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必须想办法找你领导,或者花钱或者送礼找关系,总之,一定要留在上海!”
她今年已经二十九了,明年就是三十岁,如果周飞扬真的下乡两年,她没有信心,他们还能在一起。今年,她给自己下达的任务就是必须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周飞扬不错,一表人才,家里有一套房子,没有兄弟姐妹,两个老人身体健康,而且都有退休金,他自己又考上了公务员,是适婚人选,所以她才答应交往的。但是今天,听朋友说,周飞扬还没转正入编,就被调到中部的贫困村去扶贫,她听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立马匆匆赶来了,她必须阻止这件事情!
不然的话,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周飞扬还想尽力挽回,对女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这是命令,必须服从分配,如果我不去,那么就只能辞了公务员的工作。”
“你不能辞,多少人想考上都考不上呢!”马娜立马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在思索。
周飞扬静静地看着她,诉说的愿望瞬间消失,不许去也不许辞,那他能怎么办?说辞职是好听,事实上,他不去,领导就要将他开除出公务员队伍。
马娜考虑了一会,果断地说道“如果你去下乡扶贫,我们分手,如果你辞了公务员的工作,我们也分手!”丑话说在前头才好办事情,现在的她,无论如何,拖不起,说是下乡两年,说不定一去不回呢,如果周飞扬一去不回,他也不是她的适婚对象,所以她必须阻止这件事。
周飞扬心中一沉。自从认识马娜之后,他总是有种怀疑,那就是马娜是看上他这个人,还是看上了他公务员的身份?为什么之前,他不是公务员时,她没有出来和他相亲,介绍人是他们两家共同的朋友,那是个热心的阿姨,肯定之前也想做介绍,但马娜从来没有出来过。
此外,马娜着急结婚,所以周飞扬也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为了他这个人愿意结婚,而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他手里夹着烟,凝视着她,马娜是很美,也挺时尚的,他很想问问她,她是不是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也够了,然而,看到她冷漠的侧颜,想起她对他说话总是用冰冷命令的语气,答案不用问也明了。
因此,飞扬在心底叹息一声,继续抽烟。
两个人的身体曾经挨得很近,可是两颗心,却从来没有接近过。
马娜看着周飞扬,如同一枚铁钉般生硬,她沉脸说道:“总之,你得想办法,叫你爸妈出出主意,走走关系。既保住公务员的工作,又不要下乡,我们才能一直走下去!”
周飞扬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看到这样的马娜,突然不想说话了。他本想为了她再想想留在上海的办法,他本想告诉她,他也不想去乡下,他也忐忑不安,恐慌烦恼,他也曾经去找过领导,希望能留下来,然而,当他明白马娜的心思时,突然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
一个只考虑自己,只从自己角度想问题的女人!
和马娜一直走下去,然后结婚成家,生活也不过如此吧,并不会幸福多少,想到这里,反倒心头一松,周飞扬终于开口说话了:“恐怕没有办法。”也就是说,他的内心,已经放弃争取了,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去争取,他没这个动力。
听到这里,马娜受烫般地站起来,冷冷说道:“那我们只能分手了。”然后匆匆离去,身段像舞蹈家般优雅。走到不远处,脚步放缓,给周飞扬一个机会,希望他能追上来,向她妥协,然后两个人共同努力留在上海组建小家庭,但是周飞扬没有,她停顿了一会,便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如果她是为了感情向现实妥协的人,她也不会剩到现在了,如果不能找一个有经济保障的男人结婚,那还不如单着。
周飞扬在黑暗中坐了一个小时,抽了几支烟,才慢慢走回家去。
客厅里还亮着灯,父母在等着他。母亲在织毛衣,父亲戴着老花镜,眉花眼笑地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母亲关心地问“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飞扬沙哑地说道:“妈,听说我要调到乡下,马娜和我分手了。”
啊,陈映岚触电般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下,果然——她眼圈泛红,儿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对象,总算要结婚,结果又黄了!
周援朝气愤地说道:“分了就分了,不是个好女人,一点觉悟也没有——”
陈映岚喃喃地问道:“那买婚房的事————明天还要去看房吗?”
“都分手了,还买什么房?!”周援朝黑了脸。
陈映岚苍白了脸,感叹着说道:“儿子年底结婚的事,幸好我还没有通知亲友。”
听到母亲失望难过的话语,周飞扬心中郁结,勉强振作精神说道:“爸,你说得没错,我都三十多了,也该为自己好好想想了,我决定去那个村里看看。”反正在上海呆下去也没意思,人生的迷茫感不会消失,只会如同铅板一般更加沉重,再去找领导要求留下来,也只会碰钉子,又不想丢了这份公务员工作,所以还是去吧。
“太好了,儿子,爸爸真高兴,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的!”老头子兴奋地脸放异彩。
陈映岚红了眼睛,站起来对飞扬安慰说道:“儿子,那你去走走过场,然后找个理由提前回城,回了上海,妈再托人给你介绍一个好女孩,考上公务员不容易,咱们必须保住这个金饭碗,再说,有了这个金饭碗,你才能再找到好女孩啊——”
周飞扬苦笑一声,点点头,脚步沉重地进了自己的房间。